第45頁(第1/4 頁)
&ldo;您是說他……&rdo;竹西代司猗紋問大夫。這時她臉上才顯出並不過分的驚愕。
&ldo;死了。脈搏、血壓、心跳都沒了。他死前受過什麼刺激沒有?&rdo;大夫問。
竹西和司猗紋相互看看,搖著頭。
&ldo;當然,也不一定非受過刺激不可。刺激往往是這種病猝死的主要誘因。&rdo;大夫說。
竹西和司猗紋不約而同地流下眼淚。眉眉從大夫的宣佈裡得知她們推來的舅舅是個死舅舅,她顯出了恐懼。也許她恐懼的不是那死的本身,她恐懼是因為她初次感覺到生和死的界限是那麼細小,細小到只在於一口呼吸。那呼吸的消散使她覺出死是那麼輕易,她為這輕易而恐懼著,她大聲哭起來,她是多麼容易地對她的舅舅生出了恐懼。雖然她不瞭解舅舅的存在對司猗紋、對竹西乃至對她自己究竟有什麼意義,但她知道,舅舅比她們三個人都可憐。也許她還想到廚房,他的死就聯絡著她經常出入的那間廚房和那隻已經變得坑坑窪窪的鋼精鍋。廚房和小鍋迫使她更感到他的可憐,雖然她永遠也不知道那大夫所謂的刺激就是那正在鍋裡的煎煮。她哭得比司猗紋她們婆媳倆都傷心。
竹西最先發現這裡並不是她們表演極大悲痛的地點,她勸住了司猗紋和眉眉。她最不願意看病人家屬在她面前的這種過分表演,雖然那表演大多是人間的真誠。
莊坦沒再回家,他從醫院直接去了火葬場。臨走前司猗紋親手在他腰間繫了一條白棉布,她叫他為她戴著孝走,為她提前送終。
莊家過了一場不大不小的白事。當一切都歸於平靜,竹西有暇想起了那天晚上大夫提到的刺激。那個晚上當她第一個奔進廚房,第一個發現附在莊坦身上那些粉紅色小東西時,她絲毫沒有意識到這就是大夫說的那個刺激。她常常回憶那晚的一切細節,回憶使她堅信那一鍋別人眼裡的國家統購物資對於莊坦卻並非如此,它們緊緊聯絡著那個星期日她對母鼠的切割,原來她小心翼翼地像剖析眼球那樣從母鼠子宮裡剖出的那堆小東西,就是莊坦眼前的這一小鍋國家統購物資。它們是那麼相像,莊坦對它們的發現比她要早得多‐‐他那次無休止的嘔吐……
但是這一切無法引起竹西更大的悲痛和更大的後悔,人類感覺的不同是一種無法克服的天性。人們感覺的差異何止是幾個小小的鼠類的胎兒?一隻突然跳出水塘的青蛙可能把人嚇得致死,而有些孩子和醫生就是用青蛙來做遊戲的。孩子們感到它可愛是因為它會跳會叫,醫生對它們的愛是因為它們就是人類的縮影,是人的縮影又沒有人類那份嬌柔的自憐和動不動的大喊大叫。還有人類對於蛇、蟑螂、螞蚱、蠍裡虎子……世間生物的一切一切都有不同感覺,就連響雷、閃電、黑衚衕、穿堂風也不例外。那大慶大典之夜蓬勃壯觀的禮花,那電影片頭的光芒四射給予人的感覺都不盡相同。眉眉小時候就最害怕那電影片頭的光芒四射,每逢爸和媽帶她看電影,她都把頭深深埋在爸或媽的懷裡,躲過那光芒四射的片頭。這使爸和媽很不好意思,惟恐引起周圍觀眾在政治上對他們的猜疑。過後他們鼓勵她開導她,從放金光的意義講到為什麼非要放金光不可,而她又應該用什麼樣的豪邁去迎接那豪邁的金光。然而每一次金光四射的開始還是引起眉眉對那放射的恐懼。這就是人類感覺的差異吧。
竹西用人類感覺的差異使自己在悲痛中得到平靜。她更多地回味她對於他的那些無愧:她慷慨地容忍過他那常人難以容忍的&ldo;嗝兒&rdo;,那何止是容忍,那是人間最慷慨的慷慨。是她的慷慨才使莊坦的一生有過男人的那點輝煌和霸氣。不知為什麼,竹西想到了霸氣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