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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決定送她去北京。
眉眉表現出無比的不情願,無比的沉悶。她常在沉悶中怨恨自己,她總覺得是那次她的粗野才引來了人間的一切粗野;因了那畫冊上血跡的出現,才引來了人間真正血跡的出現,就像她小時候老是做著一種試驗:夏天裡她吹口氣就能引來習習的涼風。她的試驗幾乎每次都成功,她的試驗一直背著爸媽只為了讓他們不知不覺感到風的涼慡,讓他們感到這習習涼風的出現得如此神奇。
如今一切原來都是因了她的粗野。她堅定地這樣想,又堅定地否定自己的荒唐。可為什麼她能吹來涼風?那麼,粗野也是由她開始的。
離家那天她覺得她很慚愧,很自卑,很內疚。她抱起小瑋,撫摸著她被她&ldo;打&rdo;過的那些地方,眼淚脫眶而出。
她看到爸的陰陽頭又變成了禿頭,而爸卻早忘了自己的禿頭,不在乎地在一個角落久久盯著她。她覺得她永遠不可能猜透那眼光對於她意味著什麼。像在說:都是你,你闖的禍。又像在說:去吧,一切和你有什麼關係?野蠻並不是你的發明,最粗野的人也不是那個老頭伊萬。
你瞭解一下納粹集中營,南京大屠殺和現在的四海翻騰吧。蘇眉把爸的眼光分析了許多年。
媽對眉眉的北京之行手忙腳亂,她不知從什麼地方掏出一隻小帆布箱(爸上大學時的一隻小箱,像個大抽屜),把衣服、課本不住地往裡摁,像是對她說:北京,去吧!你熟。有可供你睡的大床,聽聽婆婆的小呼嚕總比看你爸的陰陽頭愉快。
媽的積極準備看來成了眉眉的命中註定。
於是她發現自己正肚子疼。
3
許多年之後蘇眉想,那天她並沒有肚子疼。她的假設卻換來了媽的認真。
眉眉吃了顛茄,和媽一起坐了四個小時火車,又一起走進響勺衚衕。
顛茄使眉眉口乾舌燥了一路,下了火車她吃了一路三分錢一根的冰棒。
婆婆家有兩扇烏黑的街門,坐北朝南。過去她和媽來婆婆家,黑門總是緊閉,媽要使勁拍打門環才會有人開門。現在門大開著,她們用不著拍門就進了院,在院裡迎接她們的是舅舅莊坦。
舅舅叫了媽一聲:&ldo;大姐,&rdo;有些驚異地望著她們和她們的小帆布箱,像是在說:怎麼,這時候還走動?
眉眉沒有留心過舅舅。從前他念大學,使她覺得他像個外人,現在她發現舅舅倒像個主人。他對她們的到來顯然並不高興。
媽不注意舅舅,一手拉著眉眉就往北屋快走。舅舅卻叫住了媽,只對媽說了一聲:&ldo;南屋。&rdo;
媽一下就明白&ldo;南屋&rdo;是什麼意思了。她返回身往南屋走,在南屋門前站住,就像面對一個她不曾見過的屋子。其實媽最熟悉它,從前她還在這南屋裡住過,沒有廊子,只兩層青石臺階。她感到這南屋陌生是因為覺出了家裡的變化。&ldo;南屋&rdo;兩個字代表了一切,就像丈夫的陰陽頭、眉眉自己揹回的行李捲兒,還有雖城他們家裡那一屋子的空曠一屋子的亂七八糟。
莊坦先替莊晨推開南屋門,莊晨領眉眉走進去,一股陌生的氣味立刻向眉眉襲來,像潮濕味兒,又像木箱子發出的味兒。
現在的南屋比過去的北屋要矮許多,格局是一大一小兩間。婆婆住外邊的大間,舅舅和舅媽住裡邊的小間。裡外間有門相隔,門是用薄板做成,像缺乏必要的堅固,也缺乏必要的嚴密。那不過是門的象徵。
南屋很空也很亂,眉眉熟悉的那些傢俱大都不見了,只有那座鑲有大鏡子的梳妝檯還在,絲絨杌凳離它很遠。梳妝檯上許多小抽屜都半開著,少了從前的神秘和尊嚴。
床還是那張大床,但那寬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