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鎖釦眼兒。洋布、卡其布、華達呢、褡褳絨、人造棉,做成的衣服都要有釦眼兒。海軍呢、凡爾丁、派拉蒙、嘎別丁都要變成衣服,釦眼兒都得由人來鎖。
砸鞋幫。她手下是大人鞋,小孩鞋,老頭鞋,小腳鞋……尖口的,圓口的,禮服呢的,沖服呢的,小帆布的,雙道梁的,駱駝鞍兒的‐‐是鞋就得有幫兒。
突然,她面前出現了一個革命首長家庭,那是坐落在一條高深衚衕裡的一個高深院子。現在她不是這院子的主人她也不姓司,她姓吳,叫吳媽。這是她給自己的改名換姓,一個必要的改名換姓。&ldo;吳&rdo;音為&ldo;無&rdo;,此刻沒有真的她自己,她從來都是一個專在有身份人家做用人的有身份的用人。她的料理家務的風度很快就贏得了這院子的男女主人‐‐男女首長的稱讚,他們放心地把院子把各個房間亮給她,那女主人範同志領她在院裡參觀,告訴她這院子是多麼幽深。她畢恭畢敬地跟著範同志&ldo;開眼&rdo;,心想,沒見過世面的土八路,不就是個兩進的四合院麼。可他們相信她。
可惜不久範同志就交給她一個大而薄的信封,並告訴她,有了它她就不必來&ldo;上班&rdo;了。她被辭退了,那信封裡有多給她一個月的工資。辭退的原因當然不是她缺乏料理才能;幹部們都懂得哪種問題只能傳達到哪個範圍,那麼她的問題自然不便於傳達到她這個範圍。但吳媽(不,她又成了司猗紋)‐‐司猗紋心裡明白,對於革命陣營內級別不低的首長來說,用人政治方面的可靠比業務方面的內行更為重要。
現在她正站在黑板前、講桌後。她面前是背手端坐的小學生,她正教他們讀筆順寫字。
&ldo;橫、豎、勾、撇、橫、橫折勾、捺。&rdo;
&ldo;撇、點、豎、豎勾、橫折豎、勾。&rdo;
她抑揚頓挫地朗讀著這些不連貫的代表著漢字筆順和形象的漢字,就像在朗讀自己解放的頌歌。至今司猗紋每每回憶起她和孩子們的那些朗讀,還總覺得那是她一生中最純淨、最美好的日子。雖然短暫,但印象深刻。從孩子們的眼光裡,從那些聽課老師們的眼光裡她得到的安慰勝過了她一生中所有的安慰。放學後她捧回一摞摞作業本,在飯桌上攤開,一手握筆一手隨便抓點什麼吃著,徹夜批改著孩子們的作業。她字跡秀麗工整,批語準確。她還提倡孩子們讀好書,她最提倡的一本課外讀物就是《紅孩子愛紅旗》。
也許就是從那些信賴的眼光裡,從自己那秀麗工整的字跡裡,從她提倡的《紅孩子愛紅旗》裡,司猗紋看到了自己更光明的前景。她覺得已經徹底&ldo;站出來&rdo;的她自己,能力遠不是這些&ldo;橫、撇、點、捺&rdo;,遠不是手下這摞作業本。在那個童聲奶氣的小天地裡,她應該是班主任,應該是教導主任,應該是校長。對,權且就先是校長吧。她決心和一位剛脫下二尺半軍裝、把&ldo;孤注一擲&rdo;念成&ldo;抓住一扔&rdo;的軍轉幹校長較量一番。那工夫她像是著了魔,為了表現她的領導才能,她甚至時時事事搶先,搶先到有點可疑地走在校長前面,提前進入了&ldo;角色&rdo;。但是她失敗了。她不僅沒有佔領這塊在她看來也許是雞毛蒜皮的天地,就連站在黑板前的她也消失了。她再次得到一個大信封(比上次厚些),回了響勺衚衕。信封裡是她一年的薪水,一年是三百六十五天。
她沉默了,或者說暫時強迫自己沉默了。她從前是什麼現在還是什麼。從前是一個家庭婦女,現在仍然是一個婦女在家庭中;從前是一個單個兒,現在還是單個兒一個。
一個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