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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正街的陳年瓦屋，大多有些漏雨。每逢大雨，住戶在堂屋、房間乃至床頭擺開木盆、臉盆、搪瓷碗之類，接盛&ldo;屋漏水&rdo;。清早，大盆小罐在門口就地傾倒……

繼紅同一群紅衛兵架著劉立德，揪著頭髮，吆喝吼叫，罵罵咧咧，將他拖出大興隆巷。倒水的人吃驚得水都忘了倒，端著盆罐呆楞著……

繼紅在李家排行老五，是李佑東的秋葫蘆，66 屆初中畢業生。只幾年功夫，那個邋遢、貪吃、頑皮的小丫頭出落得水靈靈地。女孩子圓臉蛋白晰細膩，眉毛雖不夠嫵媚，又黑又濃；長睫毛閃忽間，使人想起&ldo;彩雲追月&rdo;四個字。左眼瞼下有顆小黑痣，迷信的人說是&ldo;淚痕&rdo;，苦命的象徵；時髦的人稱作&ldo;美人痣&rdo;，覺得特別有韻致。繼紅笑起來，兩邊嘴角現出一對&ldo;水窩&rdo;，顯出無限純潔、天真和爛漫。喜歡評頭論足的人說：論相貌比繼瑛還漂亮，談潑辣同胡荷花沒有兩樣！只是，有個缺憾：胳肢窩狐臊氣很重，叫她十分苦惱。繼瑛安慰道：&ldo;這有什麼煩心的！漂亮的姑娘都是狐狸精變的，自然有狐臊。你看姐姐雖說沒有體氣，長得不如你，想都想不來呢。你抱怨什麼？&rdo;說得繼紅卟哧出聲，抹著淚水嘻嘻直笑。繼紅知道姐姐與立言哥深深相愛。可是，父親說：&ldo;伢是個好伢，家裡成份高了！&rdo;堅決不答應。繼瑛不吃不喝，哭了好幾天，頭髮成把地脫落。胡荷花心疼女兒說：&ldo;我看隨她吧，這樣下去，她會急瘋的……&rdo;向來聽老婆話的李佑東眼一瞪：&ldo;我看是你瘋了！她這不是找著往火坑裡跳？&rdo;荷花聽丈夫說出當年她爹那句話，又氣又好笑，正想輕易駁倒丈夫；佑東接著說：&ldo;你想讓她像三嬸那樣，一輩子抬不起頭做人，還連累我們全家？&rdo;三嬸二十幾歲守寡，靠十幾畝水田收租撫養獨苗苗。土改劃為富農。農村裡宗族房頭鬥爭向來激烈，綿延不斷。舊時，或聚眾械鬥，或勾結官方壓倒對手；解放後，每逢運動，揪鬥對立面的地富分子洩憤造勢。三嬸不知挨過多少鬥，見人矮三分，兒子至今打光棍。提起三嬸，荷花不吭聲了。繼瑛最終嫁給陳志鯤，終日鬱鬱寡歡。繼紅很為姐姐不平，跺著腳埋怨道：&ldo;要是換上我，先跟立言哥睡了，把肚子弄大。就那麼挺著肚子在老頭子面前搖搖擺擺，走來走去，看他能怎麼了？&rdo;

毛主席給清華附中紅衛兵的信傳到武漢，各中學鬧開花，整座城市沸反盈天。

繼紅自呀呀學語，父親教她的第一句話就是：&ldo;毛主席萬歲！&rdo;十六年來，無論在社會上、學校裡、家庭中，從書本、廣播、戲劇電影、歌曲圖畫所受的教育，無不充滿對偉大領袖的感激與崇敬。她早就信誓旦旦：&ldo;讀毛主席的書，按毛主席的指示辦事！&rdo;現在，毛主席直接向中學生發號召，她能不積極行動？

出身革命幹部家庭的陳志鵬組織紅衛兵，繼紅第一個報名參加。抄家、砸東西、揪鬥地主資本家，焚燒叫人頭疼的書籍，連母親頂禮膜拜、焚香磕頭、神聖不可侵犯的關帝聖像也拿錘子敲碎它的狗頭；無法無天，隨心所欲，再也無需為做不出幾何、代數題，背不出俄語單詞發愁煩惱；成群結隊，大喊大叫，瞟見大人以惶惑眼光注視自已，警察不似往日神氣活現，倒用討好姿態幫忙維持秩序，年輕幼稚的心裡充滿自豪、光榮和成就感。實在太快活了，實在太風光了，實在太&ldo;玩味&rdo;了啊！

只有一次讓繼紅不大高興。在回家路上，她被另一群紅衛兵攔住，指責她蓄一對長辮子，褲管太小，奇裝異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