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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已全黑的天幕下走著,路燈照亮著他們的左半邊臉。
回家過年的工人們抽去了沿街商鋪的靈魂。
這對夫妻步行在一條黑街之上,能夠聞到還未關張的商店中櫃員盒飯的香味,聽到通宵經營的飯館中,電視機在播放著新聞節目。南美洲陽光下的夏季街道旁,園圃中盛開的紅色玫瑰花。
有一會兒,妻子在啜泣。
丈夫對她進行了勸慰,「沒事的。」他說:「警察局不是白吃飯的,他們既然會去查,就一定能查到。」
從未與警察局打過交道的人生歷程,使他對自己的言論完全信以為真,而妻子也被他的語調打動。
在隨後的時間裡,他們開始彼此編織明亮的未來,一如陽光流動的叢林枝間,蜜蜂在構築蜂巢。
妻子說:「也許孩子只是在開一個善意的玩笑。也許他們回到家時,孩子已經在家裡了。又或者,他跑到哪個親戚家去,等父母找到時,他正起勁地玩著電腦遊戲。」
一邊說著,她開始笑了起來。丈夫在路燈微光下看到妻子淚痕下綻放的微笑,也開始變得樂觀起來。
丈夫說:「按照兒子冒冒失失的個性,他出門很可能忘了帶錢,或是買錯車票。只要公安幹警的工作效率是和警察局牆上所貼的標語雷同的話,兒子應當可以在兩三天內被找到。這樣,他不過是缺了兩三天的課而已。不會有事的。就是怕被找到時,兒子已經是蓬頭垢面,狼狽不堪了。」
由於丈夫的最後一個假設,妻子開始為兒子擔心。她說:「離過年還有兩天了,這大年下的,到處兵荒馬亂,兒子可別吃了什麼虧。」
丈夫安慰她說:「這個世界還是好人多的,孩子也大了,應該會照顧自己。」他依次輕拍著人行道上如標尺般整齊種植的樹木,感慨地說:「這些樹剛種下的時候,他還只會讀連環畫呢。這一轉眼,都知道離家出走了。」
「需要將此事通知孩子的外婆嗎?」妻子怯生生地問丈夫。在事情發生之後,妻子顯然已經失去了隨機應變的能力。
丈夫在深思熟慮之後,對此提議予以否決。「媽的身體不好,快過年的聽到這訊息對她沒好處。」丈夫沉穩的說。他看到妻子點頭之後,對自己的決定更感到信心,於是補充說:「畢竟兒子不久就會回來。這種節外生枝的插曲,無須渲染得天下皆知。」
妻子在浴室旁的便利店前停下腳步。她提醒丈夫,他們都還沒有吃晚飯。丈夫沉著地點頭承認了這一點。他並沒有打算告訴妻子他每天下班後會被同事拉著,一起出去小酌一番的事實。
妻子拉著他進了便利店。
妻子說:「就吃一些方便麵吧。」
聽到這話時,丈夫正站在葡萄酒貨架前,手提著一瓶幹紅,觀看圓潤的瓶身包裝上,唯美的法文圓體字。丈夫正想起兒子11歲的時候,第一次陪他喝葡萄酒的狀況。他在兒子的玻璃杯中倒入半杯水,而後拔開軟木塞,讓優雅細長的瓶口與杯緣溫柔的接吻。嫣紅的液體撲入透明的水中,隨即氤氳彌散,柔情似水。隔著玻璃杯望去,兒子那張好奇的澄淨臉兒和張大的明亮眼睛,也一時變成了淡紅色。一分鐘後,他轉過頭來,把鵝肝擺放在桌上時,兒子正放下喝空的玻璃杯。「你都喝了?」他問。兒子點頭,用無辜的眼神凝望著他。
丈夫忽然之間顫抖了。
陣雨灑落在山巒之上時,雲的曲線那類微妙的顫抖。他的眼角難以自持地滲出了眼淚。他把葡萄酒放上貨架,繼而低下頭來,右手撐在貨架上。妻子提著內裝兩包方便麵、一瓶橙汁、一袋乾麵包的塑膠袋,從另一側貨架走了過來。他的背部感到了妻子手掌感觸的溫暖。
「沒事。」他說。
妻子默然不語地站在他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