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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哦,是的。我是讀中文的,我卻不喜歡古漢語。因為古漢語中有太多的意呀、韻呀、神呀、境呀,都是中庸、直觀而神秘的表述,讀了老半天還雲裡霧裡。”
歷史的終端必然拴在現實生活中(11)
森:“但是中國古典文學特別是唐宋詩詞中,那些細膩入微的感性表達,卻能提供一些幽僻的蹊徑,使我們一下子身臨其境。”
我:“是是,我正想跟你說宋朝女詞人李清照。歷史上就是孔子、老子、李世民、成吉思汗這樣顯赫的人物,給後世人們的印象也是面目不清的;就像古代人物畫中簡淡的寫意手法,人們看見的只是他們大致的神韻。但是歷史上卻有李清照這麼一個小女子,她的閨房、她的香爐,她的海棠、她的黃花,她的玉枕、她的花鈿,就像現代電視廣告中那被無限放大的細節,給歷史投去鮮亮的一抹。相隔千年,人們至今仍能明晰地看見她的優雅風姿。”
森:“她的明晰來自她感性的私人書寫。”
我:“對。宋詞的意境不在馬上,而在閨房。國家的內憂外患使人們的情感轉向內斂,閨房正是情感內斂的極致所在。”
森:“嗯,外在生存環境壓力的增強,使人們隱遁到自我內心深處,發掘一些幽微而深邃的情感。這似乎是一個文學規律。”
我:“是的。宋詞就是這樣的情感隱逸,細膩、委婉而深致,李清照就是這樣一個整日守著床褥、香爐、窗欞和黃花的深閨女子。”
森:“我猜想她是個很有自我‘處境感’的才女。”
我:“而且,她隨時把‘處境’變為‘意境’。”
森:“她取材於狹窄的自身生活,卻把自己拋給了整個時代;她挖掘著自身最瑣碎最隱潛的情感,卻使自己豁亮於歷史的長河。”
我:“當然了,李清照只是個典型。唐宋詩詞中還有許多這樣微處見真的細膩描寫。比如‘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殘荷聽雨聲’、‘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
森:“還有‘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
我:“從這些詩句中我彷彿讀到了秘密的自傳,可它們早在我出生之前就存在了千百年。”
森:“我倒覺得這些詩句在我出生時就埋入了我的內心,等我長大後讀到它們,覺得前世就曾相識。”
我:“這種超越千百年跟古人的感官相通正是透過‘處境感’來實現的,這是否也是史實呢?”
森:“我以為,儘管歷史學一再強調真實,反對藝術修飾,但人性的恆定和情感的相通在特定情形下也能填補史料的不足。”
我:“是啊,誰能說古典詩詞表達的優雅情感不是真實的歷史呢?”
森:“生硬的史實有時是無謂的,反而是這種超越千百年跟古人的情感相通,使我們切身體會到古人的生存處境,使我們真正遁入歷史。”
我:“是的。我們跟古人之間只是文化氛圍的不同,而生命倫理卻是相同的。杜甫的沉實、歐陽修的逍遙、柳永的纏綿,以及馬可·奧勒留高貴的憂鬱、帕斯卡爾神秘的顫慄、莎士比亞恢宏的激情、福爾摩斯時代詭秘的殘酷……正是憑藉相通的情感,現代的我們才能看清古人的一舉一動,感受古人的微妙心緒,體察古人的隱秘動機,喜怒哀樂著他們的喜怒哀樂。”
森:“嗯。他們的意志、心境、動機、性情、哀樂已圓寂成為不可更改的永恆樣態,亡故性正是我們能任意接近他們和揣摸他們的原因。”
我:“他們人生的大門對我們永遠是關閉的敞開,不招呼我們,不跟我們說話,但從不拒絕我們,任我們進進出出。”
歷史的終端必然拴在現實生活中(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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