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草裡蛇邏打蔣竹山 李瓶兒情感西門慶(第1/7 頁)
詩曰:
人靡不有初,想君能終之。
別來歷年歲,舊恩何可期。
重新而忘故,君子所猶譏。
寄身雖在遠,豈忘君須臾。
既厚不為薄,想君時見思。
話說西門慶起蓋花園捲棚,約有半年光陰,裝修油漆完備,前後煥然一新。慶房的整吃了數日酒,俱不在話下。
一日,八月初旬,與夏提刑做生日,在新買莊上擺酒。叫了四個唱的、一起樂工、雜耍步戲。西門慶從巳牌時分,就騎馬去了。吳月娘在家,整置了酒餚細果,約同李嬌兒、孟玉樓、孫雪娥、大姐、潘金蓮眾人,開了新花園門遊賞。裡面花木庭臺,一望無際,端的好座花園。但見:
正面丈五高,周圍二十板。當先一座門樓,四下幾間臺榭。假山真水,翠竹蒼松。高而不尖謂之臺,巍而不峻謂之榭。四時賞玩,各有風光:春賞燕遊堂,桃李爭妍;夏賞臨溪館,荷蓮鬥彩;秋賞疊翠樓,黃菊舒金;冬賞藏春閣,白梅橫玉。更有那嬌花籠淺徑,芳樹壓雕欄,弄風楊柳縱蛾眉,帶雨海棠陪嫩臉。燕遊堂前,燈光花似開不開;藏春閣後,白銀杏半放不放。湖山側才綻金錢,寶檻邊初生石筍。翩翩紫燕穿簾幕,嚦嚦黃鶯度翠陰。也有那月窗雪洞,也有那水閣風亭。木香棚與荼蘼架相連,千葉桃與三春柳作對。松牆竹徑,曲水方池,映階蕉棕,向日葵榴。遊漁藻內驚人,粉蝶花間對舞。正是:芍藥展開菩薩面,荔枝擎出鬼王頭。
當下吳月娘領著眾婦人,或攜手遊芳徑之中,或鬥草坐香茵之上。一個臨軒對景,戲將紅豆擲金鱗;一個伏檻觀花,笑把羅紈驚粉蝶。月娘於是走在一個最高亭子上,名喚臥雲亭,和孟玉樓、李嬌兒下棋。潘金蓮和西門大姐、孫雪娥都在玩花樓望下觀看。見樓前牡丹花畔,芍藥圃、海棠軒、薔薇架、木香棚,又有耐寒君子竹、欺雪大夫松。端的四時有不謝之花,八節有長春之景。觀之不足,看之有餘。不一時擺上酒來,吳月娘居上,李嬌兒對席,兩邊孟玉樓、孫雪娥、潘金蓮、西門大姐,各依序而坐。月娘道:「我忘了請姐夫來坐坐。」一面使小玉:「前邊快請姑夫來。」不一時,敬濟來到,頭上天青羅帽,身穿紫綾深衣,腳下粉頭皂靴,向前作揖,就在大姐跟前坐下。傳杯換盞,吃了一回酒,吳月娘還與李嬌兒、西門大姐下棋。孫雪娥與孟玉樓卻上樓觀看。惟有金蓮,且在山子前花池邊,用白紗團扇撲蝴蝶為戲。不妨敬濟悄悄在他背後戲說道:「五娘,你不會撲蝴蝶兒,等我替你撲。這蝴蝶兒忽上忽下心不定,有些走磙。」那金蓮扭回粉頸,斜瞅了他一眼,罵道:「賊短命,人聽著,你待死也!我曉得你也不要命了。」那敬濟笑嘻嘻撲近他身來,摟他親嘴。被婦人順手只一推,把小夥兒推了一交。卻不想玉樓在玩花樓遠遠瞧見,叫道:「五姐,你走這裡來,我和你說話。」金蓮方才撇了敬濟,上樓去了。原來兩個蝴蝶到沒曾捉得住,到訂了燕約鶯期,則做了蜂須花嘴。正是:
狂蜂浪蝶有時見,飛入梨花沒尋處。
敬濟見婦人去了,默默歸房,心中怏怏不樂。口占《折桂令》一詞,以遣其悶:
我見他斜戴花枝,朱唇上不抹胭脂,似抹胭脂。前日相逢,似有私情,未見私情。欲見許,何曾見許!似推辭,本是不推辭。約在何時?會在何時?不相逢,他又相思;既相逢,我又相思。
且不說吳月娘等在花園中飲酒。單表西門慶從門外夏提刑莊子上吃了酒回家,打南瓦子巷裡頭過。平昔在三街兩巷行走,搗子們都認的──宋時謂之搗子,今時俗呼為光棍。內中有兩個,一名草裡蛇魯華,一名過街鼠張勝,常受西門慶資助,乃雞竊狗盜之徒。西門慶見他兩個在那裡耍錢,就勒住馬,上前說話。二人連忙走到跟前,打個半跪道:「大官人,這咱晚往那裡去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