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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語陡然停止。好像浪尖停在半空。好一陣子後,女子才把積長的菸灰磕到碟子裡。她看了看巴禮柯,巴禮柯正悲哀地坐著。
你來了,你只用了一天一夜一個下午。可是那個徽敏死了。
女子毫不留情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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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接下來我替你說吧。
女子說。
巴禮柯抬起哀求的眼望她,好像一條被阻攔在家門口的狗,又期待,又害怕棍棒再次落下。但可怖的事實還是再一次從女子嘴裡說出。
我來說吧,你光榮地來到了我們江西省瑞昌縣樂山林場光明村。你看,這是我的身份證,光明村。你來到了光明村,然後只看到一個墳包,是不是?墳包上的字刻錯了,是不是?安徽的徽,刻成了微笑的微。
是,是。
我們鄉下人不識字,刻錯很正常,不像你們城市人。她是認識字的,可是她死了,所以就不知道自己名字被刻錯了。她死得好,就是死得慘了一點,喝農藥沒喝死,又掛著褲帶把自己吊死了。我們找了兩天兩夜沒找到,準備不找了,還是狗叫了,狗叫著往山頂跑,我們跟上去,就看到一團黑影吊在樹上。我們拿火把照,照到她的眼球撐裂,舌頭伸到有一根筷子那麼長。我們都嚇壞了,我爸也嚇壞了,可還是我爸爬到樹上把她放下來,又把她抱回家。我爸在路上只說了一句話:她是站得高,望得遠啊。
巴禮柯低下頭。女子說:她天天盼你來,你不來。她死了,你卻來了。巴禮柯露出桌面的肩膀瑟瑟發抖起來。
她天天盼你來。她在房裡弄了一個大箱子,掛上鎖。大箱子裡放著一個小箱子,也掛上鎖。她每天開三遍大箱子的鎖,又開三遍小箱子的鎖,為的是看一眼裡邊的黑白相片。我們只要一過來,她就趕緊把相片放起來,鎖上兩層鎖。她死了以後,我們撬開箱子,才看到這個人長得什麼樣。
巴禮柯抬起頭,眼神焦渴。
是的,國字臉,小分頭,眉頭就和你現在這樣,有一道疤痕。你這疤痕是如何來的?
打架打的。
應該是在我們那裡打的吧。
是。
她說了一百遍了。她瘋了後就和每個人講。她講她一個人睡在林場,晚上也不敢開燈,也不敢熄燈,總是聽到窗外有悉悉索索的聲音。她就去光明村找你,你帶著二十個知青跑到林場,什麼也不說,把食堂砸個稀巴爛。你像保護神一樣把她帶走了,帶往光明村,走到半路,林場召集的兩三百號系統職工和當地村民提著鋤頭、菜刀和斧子趕上來,將你們圍起來打。你們被打得雞飛狗跳,喊爹哭娘,四散逃開,這個時候說是你本來趴在地上,忽然掙脫起身,大聲說:你們不是狠嗎?打死我啊,我今天倒要看看死字怎麼寫。你當時頭在流血,鼻子在流血,嘴角在流血,臉上衣上都是血,像鬼一樣把他們震懾住了,他們兩三百號人呆立不動,看著你。說是你忽然又從別人手中奪來一把菜刀,對著自己肩膀、手臂胡砍,砍了幾刀就有人笑了,因為你拿刀背砍自己。你看了一眼,把刀口調轉過來,照著自己眉骨就砍了一刀。
是。
你就砍了這麼一刀,二十個知青和兩三百號敵人都跑過來攔你。你像得了癲癇一樣四處騰跳,人們只能把你箍住,你跳了幾下,說:好。大家不知道什麼意思,你又說了一聲好。大家就把你放開了。這個時候說是你一人指著兩三百號人喊:你們是不是耍流氓?有一個人躲著說,是又怎麼樣?你便操起鋤頭衝過去打,兩邊便又混戰起來。她講到這裡喜滋滋的,說是你一人把他們全打翻了,你們贏了。
我們沒贏,是書記跑過來朝天放了一槍。書記說:你們誰是毛主席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陣營的戰士,誰就放下武器站到我這邊來。結果兩邊都趕緊站過去。書記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