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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另外一節車廂去了,你不是要撒尿嗎?我父親望著窗外的風雪說,這兒多冷,你快點尿吧。

我想撒尿,但我突然看見廁所潮膩的地上有一張撲克牌,說出來你簡直無法相信,那正是一張紅桃q,我一眼就看見那是紅桃q,是我丟失了而又找不回來的紅桃q,你完全可以想到我的舉動,我彎腰撿起了那張撲克牌,準確地說是搶起了那張撲克牌,我抹去了撲克牌上的泥雪,向我父親揮著它,紅桃q,正好是一張紅桃q!我記得我父親當時急速變化的表情,錯愕,迷惑,震驚,恐懼,最後是滿臉恐懼,最後我父親滿臉恐懼地搶過那張紅桃q,一揚手扔到窗外,嘴裡紊亂地叫喊著,快扔掉,別拿著它,血,牌上有血!

我敢打賭那張撲克牌上沒有一滴血跡,但我父親那麼說似乎並非譫妄之言,一九六九年的上海之旅在我的記憶中有一個神秘的句號。關於那個戴口罩的老人,關於那張紅桃q。整個童年時代我父親始終拒絕與我談論火車上的那件事情,因此我一直以為那個戴口罩的老人是個啞巴,直到前幾年我已能與父親隨便地談論所有陳年往事時,他才糾正了我記憶中錯誤的這一部分,你那時候還小,你看不出來,父親說,他不是啞巴,肯定不是啞巴,你沒注意他的口罩在動,他的舌頭,他的舌頭被,被他們,被……

我父親沒有說下去,他說不下去,他的眼睛裡一下子沁滿了淚,而我也不需要再說什麼了,其實我也不喜歡多談這件事情,多年來我常常想起火車上那個老人的淚水,想起他的淚水我心裡就非常難受。

無論如何紅桃q僅僅是一張撲克牌而已。現在我仍然喜歡與朋友一起玩撲克,每次抓到紅桃q時我總覺得那張牌有某種異常的分量,不管是否適合牌理,那張牌我從不輕易出手,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習慣把那張牌留到最後。

蝴蝶與棋

他們告訴棋手,水邊棋舍只是一間糙棚,就在對面的湖岸上。你可以走路去,你要是怕走路就搭捕魚人的小船去。寺前村的老人們端詳著風塵僕僕的棋手,他們說,那地方沒人去,只有放羊的孩子在那裡躲雨躲太陽。你為什麼要到那裡去呢?

棋手拍了拍他的黃色帆布揹包,揹包裡響起了一陣類似石子相撞的清冽的聲音。棋手微笑著把揹包放到老人們耳邊,他說,聽,棋的聲音,我去那裡下棋。棋手初到寺前村就以他的言行引起了本地人對他的注意,他的眼睛當時仍然純淨而明亮,正像他揹包裡的棋子一樣黑白分明。

那年春天我也來到了寺前村。我是聽從了一個昆蟲學了的建議來這裡尋找紫線鳳蝶的。當然,假如你瞭解蝴蝶恬才的習性並且到過寺前材,或許你也會向我提出同樣的建議。

再也沒有像寺前村這樣適宜捕捉蝴蝶的地方了,這麼開闊的湖邊糙灘,這麼繁茂的花樹灌木,濕潤的空氣裡似乎也浮滿了花粉,有時候你甚至懷疑聞到了蝴蝶分泌物的氣味。在寺前村周圍你隨處可見蝴蝶集隊起舞的景象,你把紗兜往空中一撲,撲到的不是一隻,而是兩隻,三隻,甚至有時是一堆五彩紛呈的蝴蝶。

我記得那天始終沒有找到那種紫線鳳蝶,但我捕捉到了紅翅尖粉蝶、粗脈棕斑蝶,我的標本夾裡還躺了一隻金裳鳳蝶,應該說我已經感到滿意了。我忘了湖邊的暮藹已經越來越濃重,太陽也早就跌入了遠處的山谷,我曾想起路邊的那家小旅店,那該是我度過這個鄉村之夜的唯一去處了。

湖沉在暮色底部,水面上隱約浮升起淡淡的霧雨,淺灘上的蘆葦無風而動,偶爾能聽見鵬鴿和野鴨的叫聲。我環湖疾走的時候突然發現寺前村一帶充滿著罕見的安寧氣氛,就是這種安寧使我莫名地慌亂起來,我一路小跑地穿過了一片低矮而茂密的桃樹林,也就在那時我看見一隻被驚飛的碩大的蝴蝶,它掠過我的額角遁入黃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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