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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在喊他。沉糙走到爹的床邊,他凝視著爹伸向虛空的那隻手,那隻手如同地裡挨雨淋過的罌粟有一種黴爛的氣味。爹病了。我知道。爹頭一回生病。我知道。爹過不下去才會生病,要靠你了。
什麼?你老是聽不懂爹的話。當初我應該把你溺在糞桶裡。
當初不如讓姜龍帶你走,當土匪也比當狗強,現在輪到我們當狗了。沉糙看見爹的手裡仍然緊抓著一把罌粟葉子。沉糙說你把它放下吧,收罌粟的人再也不來了。爹點點頭,他的手從空中垂下來在沉糙腰間摸索著。沉糙說,爹,你在摸什麼?槍,我給你的槍呢。在這兒。你放一槍給我聽。只有兩顆子彈,放完了就沒了。
那就留著吧,路上要用槍。
沉糙走到床後,娘已經給他收拾好了行裝,一大堆包裹堆放在地上。娘坐在便桶上哭,她總是坐在便桶上哭。沉糙覺得餓,別過臉找那隻裝滿乾糧的黑陶甕,陶甕的木蓋已經很久沒有開過了,上面蒙著一層灰。他把手伸進去,裡面空了,只掏出一塊硬邦邦的饃,饃被咬過一口了,月牙形的齒印已經發黑。沉糙抓起饃往嘴邊送時聽見娘叫了起來,&ldo;別吃它,那是演義吃剩下的!&rdo;他對那隻隔年老饃端詳著,看見演義血肉模糊的臉刻在饃上,但他放不下饃,&ldo;我餓。&rdo;他一邊乾嘔一邊啃咬,那隻饃像盅藥在肚腹中翻江倒海,他一邊嘔著一邊朝外面跑,聽見爹憤怒地拍著床板,&ldo;別吃了,快滾吧快給我滾吧!&rdo;沉糙出逃的那天夜裡下著大雨,狗沒有叫,雨聲掩蔽了劉沉糙倉皇迷惘的腳步。第二天清晨劉宅門前留下了一大片像蜂窩一樣雜亂的腳印。去稻田排水的楓楊樹人圍著那些腳印喊逃啦,地主逃啦。現在看起來逃了就逃了,你沒有必要再去追打喪家之犬,廬方說,但是1950年我沉浸在某種亢奮心態中剎不住胯下的紅鬃烈馬。我帶著陳茂和工作隊沿著沉糙的腳印追,一直追到火牛嶺上,我看見沉糙在慢悠悠地爬坡他真的是慢悠悠的一點不像逃亡。他的身上捆綁著五六個包裹,像披鎧甲執長矛的武士出征遠方。沉糙聽見了馬蹄聲回過頭,他像個木偶一樣站著朝我看。陳茂要拍馬上去被我攔住了,我看見他正站在一塊石崖上,我怕他跳下去。我對他喊:&ldo;別逃啦,你逃到哪裡都是一樣,逃不出我的掌心。&rdo;他們然像個木偶站著不動。後來他開始解身上那些包裹,他將包裹迅速地往石崖下推,我聽見了金屬撞擊山石的清脆的響聲,我猜他把劉家的金銀財寶都推到深澗裡去了。
只留下一個最大的包裹,沉糙就抱著它坐在石崖上等我們上去。我踢踢那隻包是軟的,我看見一些灰白色的粉狀物從破fèng間流出來,發出奇異醉人的香味。
&ldo;這是什麼?&rdo;我問沉糙。
&ldo;罌粟。&rdo;沉糙說。&ldo;誰讓你逃的?&rdo;我又問。我看見沉糙神情困頓地歪倒在我的腿上,疲倦地說,&ldo;我爹。&rdo;
&ldo;你想逃到哪裡去?&rdo;&ldo;找姜龍。&rdo;&ldo;你想當土匪了?&rdo;&ldo;不知道。一點不知道。&rdo;
被堵獲的沉糙像一片風中樹葉一樣讓人可憐,但你看不到他的槍。廬方說我沒想到沉糙的腰間藏了一支槍。知道內情的人談起劉家的歷史都著重強調沉糙和長工陳茂的血親問題。他們說沉糙的誕生就是造成地主家庭崩潰消亡的一種自動契機,你要學會從一滴水中看見大海。他們說沉糙的誕生預示著劉老俠的衰亡,這裡有多種因果辯證關係,我無法闡述清楚,我只能向你們如實描繪劉家歷史的發展曲線。我知道你們感興趣的還有舊日的長工後來的農會主席陳茂。陳茂其實是個不同凡響的形象。他的出現與消失必將同地主家庭形成一種參照系。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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