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第1/2 頁)
四十歲之後,我發現自己的幾個“秘密”。
首先,我是個天生的左撇子,發現這一點是因為我換了剃鬚刀,從電動改成手動,然後某一天我突然察覺到自己更習慣用左手持刀,一點也不覺得困難。
我繼續觀察,發現但凡是小時候養成的習慣,比如拿筷子,用右手,但凡是中年以後新接觸的動作,用左手,如果雙手放在桌子上,不由自主想動的,肯定是左手。
最奇怪的事情是,我完全不記得“糾正”的過程,從小到大,很自然地使用右手,雖然拿筷子的姿勢一直不太標準,導致效率比較低下,夾不起圓滑的食物,在餐桌上時常敗北,但我將這種現象歸因於小時候的散漫,直到發現左撇子的秘密。
曾經有一個左撇子的我,不知是過於羞怯,還是什麼原因,一直躲在後面,人生過半,它才出來打聲招呼,默默地做些不起眼的小活兒。
在我的小說裡,主角總是堅忍不拔,無論承受多大的壓力,也不肯放棄原則,結果我自己卻在不知不覺間放棄天生的習慣,被改變得如此徹底,即便是發現秘密之後,也不想重新開發左手的功能。
面對這樣一件小事,我走到了十字路口:左轉是憤世嫉俗,批判自己的軟弱,屈服也就算了,竟然從未自覺,真的就像短影片裡的那些接受家長或老師考驗的小孩子,面對“壞人”的食物誘惑,興高采烈地說“好啊”;右轉是隨波逐流,告訴自己這就是一件小事,小到多想一會都顯得些有病態,大多數人畢生都不會發現自己的天賦,一名數學天才可能在做推銷員,與此同時,一名社交天才可能在啃自己根本不感興趣的專業書籍,而許許多多的左撇子跟我一樣,在兒童時期的某一刻,興高采烈地加入“右手黨”。
既然是十字路口,就不止有左右,還有繼續向前的路:一切保持原樣,將左手當成獎賞,好像家裡使用多年的老物件,突然被證明是文物,不值錢,但是可以偶爾拿出來小小地炫耀一下,比如鼓動妻子不熟練地使用左手,然後——這種遊戲一兩次就夠,千萬別多。
第二個秘密則蘊藏著一些現實的痛苦。
我竟然有智齒,比左手天賦隱藏得更久,我曾經用目光、舌尖、手指仔細查過自己的牙齒,確認是二十八顆,一直很高興,因為我聽說智齒出頭的時候會有些疼痛。
現實總是熱衷於打臉,我的智齒不會出頭了,因為它們是阻生齒,橫長,完美地藏身在牙齦下面,從未被我發現,直到其中一顆引發炎症,疼得我夜不能寐,它們以最張揚的方式通知我:你有智齒,而且得忍受比出頭更劇烈的疼痛。
智齒但凡有左撇子一半的羞怯,我也能與它們和平相處,但是現在沒辦法了,只能決一死戰,做一個了結:春節之後,天暖之時,選一個無風無雨、無霜無雪的良辰吉日,請一位牙科高手拔刀,來個一刀兩斷。
我的面前沒有十字路口,只有一個急轉彎。
最後一個秘密有點驚悚。
我是扁頭,注意到這一點並非源於自我觀察,而是發現如今小孩的頭顱普通都是圓的,而且有越來越圓的趨勢。
經過手掌撫摸、兩面鏡子的反射以及第三方的觀察,我確認自己是扁頭。
當然,我不會滿足於自己做扁頭,很高興地發現這是一個時代現象,我這一代人普遍扁頭,不分男女,也不分人種,然後不知從哪一年開始,圓頭開始逐漸增多、迅速增多,在兒童中間已經成為絕對主流。
我跟我媽說起這件事,她立刻回我一句,“南北頭,不好看。”
連審美標準都發生了巨大變化。
事情到此為止還比較尋常,可是一旦注意到這件事,我就忍不住觀察某些人的側面,或者上面——《權力的遊戲》某一季,有個鏡頭俯拍龍母的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