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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誰又料,江湖中人所一致畏懼、嫌惡、避如蛇蠍的妖祟人物,也不過正值最普遍無奇的而立之年。
禁術加身,迫使他多年外表如舊。儘管如此,真正在歲月中不斷蠶食流失的,卻是他所剩無幾的生命。
而今修為已散,內力悉數虧空,遣魂咒所長久維持的現狀,亦在霎時隨之土崩瓦解,潰不成軍。
連晏欺昔日裡賴以生存的護體禁術,在性命垂危的最後一刻,也選擇了棄他而去。
——可他也終於,在這黑白顛倒的漫長折磨中,回歸了原本應有的模樣。
染霜的銀絲浸了墨底,似冰雪消融,頃刻化為望不斷數不盡的沉黑。
薛嵐因垂下眼睫,就這麼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看著他,在懷中一寸一寸,迂緩而又安靜地,卸下遣魂咒近十年來予以他的沉重負擔。
看著他,秀美卻蒼白的容顏,無聲刻上一層年歲裹挾的滄桑。
時至今日,薛嵐因才在真正意義上瞧見,原來晏欺褪去往昔所有冰冷鋒利的偽裝,會是這般模樣。
他才不過三十來歲。
尋常人眼中不老不死的凶煞魔頭,失了一層禁術刻意造成的掩蓋,便愈發顯得稜角分明,五官溫柔。
「你師父不老。」
「年紀也遠比我想像中要小很多……」
「唔,我原本一直以為,他真會是個……妖怪。」
郊外的野柴火,是隔了空的刺寒。堆高了也悶不出的熱氣,蒸騰著繞了漫天,冷得很,也倔得很。
薛嵐因執意不肯挪窩,雲遮歡趕在他身後勸說了不知有多少次,總算逼得他停下腳步,卻不論如何也不願再往別處走。
他把晏欺護得像塊易碎的瓷,生怕往外多邁出一步,他便會無聲無息地散落一地,徹底離人遠去。
可雲遮歡到底也是個活生生的人。三人燃了火堆圍在枯木林裡坐下,她冷得發顫,身旁的薛嵐因偏是渾然不覺,繼續當個聾子似的攬著自家師父,對耳畔頻頻嚷起的抗議聲響充耳不聞。
「喂,我冷啊,好歹找間客棧住一住吧?」
「晏欺也會冷啊,大冬天的,你帶著他風餐露宿,明兒一早還能剩下幾口氣?」
「餵……薛嵐因!」
她一人光顧著自言自語,說到最後,也沒指望他能有耐性聽進幾分。直到嘴邊有意無意提及「晏欺」二字,薛嵐因這才觸了電般醒過神來,有所意識地伸手探了探晏欺柔軟的襟口,半晌,鬆了口氣,搖頭對她說道:「……他不冷,都快捂出汗了。」
「你……」
他擺了擺手,繼而低低打斷她道:「且不說師父現在傷勢不明……眼下時候也不早了,你要住客棧,人多而雜也罷,若讓旁人盯上眼逮個正著,長幾條腿都不夠跑。」
他這番話說得不無道理,但她聽來總歸就覺得不舒坦。
一個人再怎般謹慎小心,身體也不是生鐵鑄的鋼板。入了冬的無盡寒夜,南域的水土即是刺骨錐心的冰涼,她雲遮歡如今孑然一身,無依無靠,對面師徒兩個倒是靠著相擁便足夠取暖,偏她就這麼幹坐著互瞪眼睛,心裡更是說不出的尷尬焦躁。
有時候,她甚至盼著晏欺就這麼死了,還能算是一了百了——至少圖個眼不見心不煩。
然而在實際上,事情的走嚮往往不會如人所願。
不知是薛嵐因看護得實在太好,亦或是晏欺本身就福大命大——後半夜的時候,他似乎掙扎著緩過了那一口氣,微微眯開了眼睛,竟是奇蹟般地恢復了神識。
不得不說,薛嵐因照料晏欺,是當真捧實了整整一顆心在往他身上粘。
晏欺初醒那會兒,雲遮歡已乏得睜不開眼,隱隱約約只聽得身畔有了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