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翁七妹突然想到要去看看她孩子的墓。她聽南先生說過埋葬的地點,便柱著柺杖去爬那個山峁。爬山需要膝蓋彎曲,但她的膝頭卻僵硬如鐵;她每爬上一步,都要躊躇再三,忍受著咯吱作響的撕痛。她汗淋如雨,淚流如雨,臉上已分不出是汗還是淚;在柔弱的太陽光下泛出悽然的光澤。她恨天恨地恨自己,就這麼一座小小的山峁,放在她身體強健的那個時候,是如履平地,須臾可達的啊!她恨昨是而今非;舊日的一切輕鬆與快樂,已永遠離開了她!終於爬到了峁頂。那峁頂上荒草萋萋,掩沒了一切痕跡。她不知道孩子倒底埋在哪裡,她找不到她情感的寄託之物。她不禁哭出聲來:這老天爺做得太絕情,不給她活的兒子,卻也不給她兒子的墓啊!莫非是南先生要消除他生命在後嶺的一切痕跡,不然他咋連個嬰兒的墓都不起個拱?他早有逃離的預謀啊!把我個傻傻的女人騙得好苦啊!不過,你除去了嬰兒的墓跡,卻掩埋不了他母親的悲苦;這整座山峁,就是我孩子的墓!我哭我短命的孩子,我哭我悲苦的命運!翁七妹跪地不起,把淚哭幹了。她已不再需要眼淚:她沒有了盼望,沒有了名譽;村裡人把她與南先生看作是孽障,不然咋生個孩子都沒鼻子?她可以偷情,卻不該跟個城裡的右派偷情。跟山裡人偷情,名聲掃地之後,還可以苦苦地廝守在一起,即便是疼痛,疼的也是兩顆心。而現在的自己呢?我翁七妹真賤啊!是後嶺最賤最爛的女人!我還哭啥?爛女人還有臉哭?!應該笑。越笑越覺得賤,越賤就越應該笑!
七
無望的期待倒換來了心靈的平靜。翁七妹痛苦的心變得麻木了,村裡人的議論,家裡人的埋怨,自己的失落都變得無所謂了。她柱著柺杖,在村街上孤獨地走著,希望村口出現奇蹟;不出現奇蹟也沒有關係,就還蜇回去,就當是蹓躂那兩條殘腿,好讓它們一天天地好起來。
翁七妹在村街上踽踽的身影,成了後嶺的一個風景。
村人見了她也不打招呼,兀自擦肩而過,心裡說:一個可憐的女人。
不過,翁七妹的心麻木了,但身體卻沒有麻木。這給可憐的女人出了一道難題。
每當夜深人靜,她的欲情來臨時,她都驚懼不安。那身子居然會自己蠕動不已,身體好像張開了一個大大的洞穴,她感到自己就要被焚化了,就要被燒焦了,就要失去知覺。
總是做惡夢,娘說:&ldo;你去衛生院看看吧,別是中了什麼邪。&rdo;她說:&ldo;娘,你甭提心,我是心事太多。&rdo;&ldo;唉,我命苦的孩子,都怪那個南先生。&rdo;娘說。
她發現,她欲情發作的時間,是在她經期前後,所以,一到了那段時間,她便搬到南先生的住處去。人們都說,她是想南先生想瘋了,也不以為怪。
欲情到來了,她像要飄起來;她需要一個重重的東西壓在自己身上,但找不到那個重重的東西,便任其漂泊。她驚恐地叫著,撕扯著身上的被子,撕出了一縷縷的棉絮。
我需要一個男人,他心裡說。
她終於理解了做寡婦的苦衷,也終於明白了寡婦偷漢的原由。一個女人幹啥非得讓男人壓呀?女人真是賤哩!翁七妹感到自己賤,感到自己活得不像人。
但她的身體不接受她的自責,仍是如期發作。&l;我得去偷個男人!這個念頭一出現,她嚇了一跳:難道這身體裡真的有另一個我麼?!有,一定有。我翁七妹不賤,是另一個翁七妹賤。她平撫了自己的羞愧,她跑到街上去;那每座房屋也是黑洞洞的;應該敲哪個房門呢?她拿不定主意。正是這不知道敲哪個房門拯救了賢淑的翁七妹;冰冷的夜風又把她送回屋去。回到屋去,她的熱潮消褪了,她感到從未有過的疲憊,她睡著了。
那段時間,她害怕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