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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下閒聊,章惇問他近些年在做甚麼,王雱道:「讀書,著文。」
「怎不考功名?」
「如今的朝堂,進去又能做何。」
章惇頓了頓,正欲替他爹教育他一番,王雱率先笑道:「玩笑罷了,考還是要考的,做官為的是百姓,不是意氣,況我爹希望我考取功名,為國效力,我自要完成他的心願。」
章惇拍拍他背:「好賢侄。」
王雱末了又添一句:「若考得不順心意,大不了還可效仿子厚叔父,棄了敕誥而走。」
他說這話時眉眼裡透出一股不羈之氣,青衫掛在瘦長身骨上,灑落雋秀,極是出塵不凡。
這小子,盡挑著爹孃的優點在長了。
與王雱分別後,隨意進了座茶肆歇息,裡頭說書人正講段子,仔細一聽,竟還是他熟悉之人的段子。
「這王相公與蘇學士雖政見不合,然皆為君子,既是君子,哪還有隔夜仇呢,這不,蘇學士途經此地,便特意前來拜望賦閒於此的王相公。」
「要說王相公與蘇學士之間還是有著不少共通點,譬如,兩人皆為重情重義之人。」
章惇喝著茶,眸子一瞬不瞬盯著說書人。
「王公與蘇公對髮妻用情孰深,卻是難說。」
「蘇公自喪妻,雖復娶,然十年不相忘,作江城子悼之,王公無詩詞流世,而晚年遍載杏樹,終身不復娶。」
章惇不明所以地哂笑了聲,但覺吵耳,擱下錢信步出了茶肆。
牽著馬韁悠轉於街巷,道旁驀地傳來陣喧譁。
「客人不喜歡不買便是,何要出手傷人!」卻是某個無賴正在賣瓜果的攤前糾纏耍橫,小娘子擋在摔倒的老人身前,氣憤而急切地叫道。
「別碰我叔父!」記憶倏地交疊,章惇駐步看著。
「這麼爛的果子還敢拿出來賣,不是騙錢是甚麼?」
「旁人皆不覺得爛,獨你一人覺得爛,」小娘子毫不相讓,「你看不上眼自往別家買就是,我們又未收你的錢,何以獨在我家攤前鬧事!」
「還有你橫,今兒個正好替天行道——」
潑皮揚手便欲揮下,驟然被擒住手臂。「光天化日,欺負弱女老人,還敢言替天行道,」章惇道,「你替的甚麼天,又行的甚麼道?」
狠狠一推,將對方推得幾個跌踉:「你——」
「怎麼,想報官還是想動手?」章惇面不改色。
潑皮臉上一陣青白,悻悻而走。
「多謝俠士仗義相救。」女子盈盈施禮。
章惇看了她眼,又看了眼她身後的果子,鮮亮潤澤,確是好果。
「俠士若不嫌棄,還請收下這些。」女子捧上數個楊桃。
章惇:「」
他不愛吃楊桃,但他還是收下了女子好意,並且把錢付了。
章惇脾氣算不上好,甚於朝野中以脾氣壞著稱,舊黨說他強愎傲悍,某種程度上未冤枉他。
可偏就有人笑臉相迎。
原以為是個剛強不屈的女子,沒想相處下來卻極其柔軟溫善。
她笑著的時候比憤怒的時候多得多,反觀章惇,冷臉之時能與笑顏之時對半開就不錯了。
然他竟從未在她面前生過氣,連遭她拒絕時,他也絲毫不覺生氣。
得知她嫁與王安石,就更不生氣了。那個人是比他厲害,她的眼光很好。
但她死了。
她死了。
死在所有人之前,王安石之前,他之前,曾布之前,呂惠卿之前。
她看不到王安石死後無人弔唁的情景,否則她該會傷心的,她也看不到自己狼狽地被滿朝官員彈劾出京,甚至憂懼地自請罷官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