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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德斯又引進了國稅局這個角色,讓整個狀況更有趣更詭異‐‐一個畫家生後如果留下遺作,國稅局這樣一個如見血鯊魚的單位當然要計價課徵遺產稅,而且一定依當前的行情計算,即便是畫家一百塊錢時期留下的滯銷貨亦然,除非這些畫在還是一百塊時期就完成轉移,且符合每年贈予的有限額度(等它們變成十萬美元再贈予就來不及了)。這樣便又出現了另一個人性陷阱:如果像維多&iddot;麥蘭這樣一個畫家不想讓他的家人子女未得利先破產的話,如果畫家的繼承人不甘心這一大筆錢平白被政府拿走變成工程回扣的話。
這裡,終極的荒謬便是,如今繪畫很難再是純淨的、由創作者內心奇異力量所驅動的自在行為。金錢的幽靈時時侵擾它,要不就在事後重擊它,不復像它最早的先人面對星空、面對高山流水、面對一張奇異的臉或面對自己心中的影象,你只要專注的、神往的捕捉那樣的剎那、那樣稍縱即逝的悸動即可。&ldo;有許多藝術家對遺產稅毫無概念,他們不是精明的生意人。可憐的笨蛋以為自己留了一窩的蛋給妻子兒子,沒料到還得課稅。還有,或許那個畫家畫出了一幅他愛不釋手的傑作,他不想割愛,掛在牆上自己欣賞,可能在幾年間還會再略做修飾。這裡亮一點,那邊陰影深一點。不過他會保留個幾年,也可能永遠不會出售。聽著,組長,當你談論的是藝術家時,你所面對的是一群瘋子。不要期待他們會有合理的行徑或常識。他們沒有。如果他們正常的話,就會去當卡車司機或推銷鞋子了。這一行不好混,大部分的人都會半途而廢。&rdo;
繪畫,如波赫士說書籍,掙扎向永恆,而煞風景的是,如今通往永恆的路十分擁擠,站滿了沿街討錢的人。
由此,山德斯為我們勾勒出一幅圈像‐‐藝術界是個上下倒置的金字塔。&ldo;眼前這些光鮮耀眼的奢華場面,全都出自於一個窮畢生精力從事創作的孤寂藝術家,在金字塔的底部遭人嘲弄。如果可能的話,這些人寧願希望藝術不是出自於個人的煎熬,或許可委由工廠生產或由計算機代勞。任何他們可以瞭解及掌控的。至於瘋狂的天才則會讓他們畏縮;接受這種藝術會貶低他們的身分。他們借著別人的才華及煎熬而獲取榮華富貴,然後才借著蔑視他來掩飾他們自己的嫉妒及貪得無厭。/那就是他聞到的氣息:滿臉鄙夷的吸血鬼所散發的貪婪氣味。他們的不屑瀰漫在空氣中,他們對牆上那些飽受煎熬、引人入勝的畫作置之不理。他們什麼都知道,可是他們也什麼都不懂。&rdo;
這樣一個顫巍巍的倒置金字塔當然是危險的,不只因為它唯一的支撐點只是一個帶著古老體力勞動技藝的非量產、無法複製&ldo;商品&rdo;的畫家,也不只因為它賴以維生的金錢來自為數隻三四千人、有錢但通常沒相襯鑑賞力的所謂藝術愛好者收藏家。更危險的是,它最根源的神奇力量不是由近代市場機制所激發創造出來的,除了利用它腐蝕它,也始終無法有效掌控它,它仍是古老的、神秘的,仍像幾百萬年前一樣。
維多&iddot;麥蘭而外,山德斯另外安排了一名或說另一種典型畫家,做為另一個貪婪病患,也做為維多&iddot;麥蘭的對照(當然太對比太工整了)‐‐據說,這是個繪畫技藝絲毫不下於麥蘭甚至猶有過之的能工巧匠,他也更聰明更靈活,知道如何討好資本主義大神,滑行於市場浪潮之上而讓創作省力、輕盈甚至複製量產成為可能,但他就是沒有麥蘭那個神鬼般的力量或者因此獲得不了這樣的力量,他帶點不服氣的猜想,麥蘭唯一贏過他的,不過是某種專注、某種瘋子般傻瓜般的孤注一擲,但我們曉得這極可能只是一部分必要條件或表相而已,這力量自有甚深澈更難以言喻的獨立出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