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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舒淑文又在臥室裡喊:&ldo;哎,副秘書長 同志,你的幹部當上了嗎?&rdo;
趙迅差一點兒把紅糖雞蛋打翻了。他像踩 在棉花堆上,步履沉重地來到妻子的床前, &ldo;我……我,這個這個,人民管制了。&rdo;
&ldo; &l;人民管制&r;是個什麼樣的幹部?&rdo;舒淑文 滿懷殷切地問。她曉得抗戰時日本飛機常來轟 炸昆明,那時街道上有&ldo;柴火管制員&rdo;,負責招呼 大家在跑警報時不要忘記熄滅家中爐灶裡的柴 火。在這個陌生的名詞外,舒淑文居然還敏銳 地發現趙迅頭上的異樣,&ldo;你的幹部帽呢?&rdo;
趙迅把雞蛋碗放在床頭櫃上,半跪在妻子 的床前,撓撓自己一頭濃髮,&ldo;人民管制就 是……就是不能戴幹部帽了,不能演戲寫文章 了。但是這很好啊,我回家了,我還是自由的 人,能夠天天陪你,看著我們的孩子長大。我還 可以去賣米線,接受人民監督,按時報到,參加 勞動,好好改造,要求進步,重新做人……&rdo;趙迅 的聲音越說越小,最後小到他自己都聽不見了。
趙迅一輩子都沒齒難忘,產床上的妻子在 他接受人民管制的第一天,成熟得就像進了十 次學習班。化蛹成蝶,美麗非凡。她的眼光充 滿憐惜,她的臉上波瀾不興,她的手溫柔地插進 他沒有幹部帽的頭髮裡,她的話像母親一樣的 溫存:
&ldo;什麼重新做人?你本來就是一個於國家 有功的人啊!什麼改造?我的男人不需要 改造。&rdo;
哪個妻子喜歡自己的丈夫被社會改造呢? 社會是多麼複雜的機器,渺小的人在裡面或接 受鍛造,愈戰愈強;或改頭換面,成為家庭裡的 陌生人,連自己都難以面對,或者被碾為產粉, 成為大地上一文不值的塵埃。趙迅回到家第二 天就去街道派出所報到。所長姓王,是個很和 藹的人,說你的檔案已經交過來了,是個知識分 子啊,還是個導演。人民管制的條例你清楚了 吧?人民政府讓你有靠勞動養活自己的權利, 有和家人在一起的權利。但你不能外出,不能 有反動言論,隨時要處於人民群眾的監督之下, 家裡來了什麼人要報告,每週到派出所匯報思 想,用勞動來改造自己的舊思想。嗯,讓你參加 什麼勞動好呢?掃大街吧,那些家庭成分不好 的老頭兒老太太都包幹兒了。對了,去公共廁 所拉糞吧,每週兩次,週三和週日,天亮前得把 這一片三個公廁裡的糞運出去。聽明白了嗎? 趙迅趕忙回答說,明白了。天亮前運走。
新的生活開始了,每週兩次頂著星星月亮 出門,披著晨曦一身糞臭回家。和趙迅一起拉 糞的是另一個接受人民管制的老人,其實他也 就五十多歲,只是看上去特別衰老而已0他過 去是報館的老校對,雖說算不上反動文人,但因 為他的兒子是個少尉軍官,跟國民黨軍隊跑到 緬甸去了,他供職的報館也不受新政權待見,被 定性為反動報紙。從總編主筆到編輯記者抓了 一大批,他這個&ldo;匪屬&rdo;校對得個人民管制也算 是竟大了。他讓趙迅叫他&ldo;錯老倌&rdo;,說幹了一 輩子糾錯的事情,人生還是走錯了,現在共產黨 讓他拉糞&ldo;糾錯&rdo;。實際上他姓卓,昆明話說快 了聽上去&ldo;錯&rdo;&ldo;卓&rdo;不分,反正都是錯。
第一天上工,錯老倌看見趙迅很賣力地彎 腰下糞池淘糞,鼻頭都沒有皺一下。錯老倌便 說,老弟是個思想改造很端正的人啊。我第一 次下糞池都吐了。趙迅悶聲說,這有啥,比不得 屍臭。錯老倌有些不解,眨巴著眼睛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