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表演(第1/2 頁)
等他再回過神來時,歌聲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了,只在憶念裡留下一抹似有若無的餘音,卻愈發令人著迷,真幻莫辯間都難以確定它是否真的來過…
剩下的,只有兩人踏在草地上發出的細微腳步聲,沙沙,沙沙,如夏夜裡窗外的微雨,恍若還帶著一絲仙樂的餘韻…
驀地,兩人間這種沉默讓阿杰感到一絲莫名的奇異,望著天人亭亭妙麗的背影,阿杰咂摸出其中某種似乎更奇異的況味:彼此長時間的靜默怎麼沒引起自己以往在這種情形下必然的不自在?
過去遇到這種情況,不都讓人暗自尷尬不說,還既彆扭又難受的嗎?
即便親密如好友乃至戀人都不會太例外,只是對於這兩者,彼此間的熟稔、瞭解和共同經歷,讓雙方對這份生活中不可避免的莫名窘境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和習以為常,從而得以至少在外觀上不那麼難看地一起承受下來,並誰都不會說破,而且只要有任何機會,都會立刻找些事情或話題來打破這種多少令人難堪、有時甚至無法忍受的沉默——但那至多也只是讓人暫時逃避片刻,而那沉默和尷尬中包含的某種生活的本來面目卻依然如故,無視人們一切自以為得計的逃離企圖,因為這意圖產生的根源本身就意味著它的主人本已是無處可逃的甕中之鱉了。
可此刻,那種本該出現的不自在不但沒有出現,取而代之的卻是…
是什麼呢?阿杰一時也說不上來,因為找尋之下的結果…空空蕩蕩。
但若一定要說,又彷彿有些悠然自得,近乎像是久已陌生、令人一時還有些難以接受、本該只在孩子身上才會出現的那種天成的無拘無束。
怎麼會這樣?
乍見之下,阿杰一時甚至都無法讓自己投入這原本早已失去且再無法找回、卻在此刻遽然迴歸心間的安然自在。
只因那些如此熟悉,以至令生活在其壓迫下必定只能固結為所謂“現實”的東西,那些一直以來作為生活的先天底色而存在、並因此讓人難以意識到的莫名不適、壓抑、鬱結、迷悶…一時間似乎全都莫名失蹤了,這反倒讓阿杰覺得眼前的一切變得有點不大真實,連自己都好像不太像自己了...
可現在這種渾然適意又怎麼會有什麼不對勁呢?
還是,對此…不太習慣…
不習慣?阿杰一下感覺到了什麼,可這更讓他在自己眼裡顯得荒謬,甚至可悲。
因為他忽然發現,令自己感到不習慣的,好像竟是由於…
現在不再需要“表演”了。
阿杰頭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表演”在自己過去的生活裡幾乎無處不在。
在科達比那西,成年人的所謂生活,從技術上而言——甚至到了後來在所有目的和本質上,基本只剩下了表演。
逢場作戲,在什麼場合下做什麼事、說什麼話,一切歸根結底只以“表演性”的標準來衡量。
他們在社會中獲取的快感往往只可能來自於比別人表演得更“出彩”;他們的失落、妒嫉、焦灼、恐懼則往往只在於難以或沒有條件在表演的戲份上和別人較量高低。
若透過他們那外表看似嚴絲合縫、滴水不漏卻充其量只能是自欺以欺人、欺人以自欺的可悲偽裝略加追根溯源即可看到,他們在自我之於外部及至社會層面的一切思量以及與之相關的一切喜怒哀樂歸根結底也只可能圍繞那“表演”的維度而算計無休、起伏跌宕。
更可悲的是,他們最後即便有那麼哪怕一瞬間不願再去表演,也已完全不知道生活除了表演以外還能以什麼方式進行了。
無論這種虛偽如何撕裂著人,科達比那西人還是別無選擇只能在這種只要還有哪怕一點點靈魂便難以不覺反胃、荒謬、虛妄的方式裡別無選擇地繼續著他們那看上去光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