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不信(第1/2 頁)
在此剎那,阿杰發現過去那個世界裡所謂的“美麗”不過是那世界無形中施加於所有人身上的絕對枷鎖中的一環,它看似如此誘人,以致足以讓女人身不由己鑽入那連還留有一點血性的奴隸都不願領受而只有殭屍才會去自願佩戴的全密閉、全滅活的枷鎖中。
那種“美麗”無關靈性,只關乎畫皮。
而仙子身上的美,卻足以讓那一切枷鎖於無形無聲中粉碎,並全然失去意義。
怎麼可能?
一個女人——甚至“人”——怎麼可能不仰賴別人的認同而生?
在艾米的映照下,阿杰第一次看見了原來那個世界裡所有人身上共同的基點,可當這種對他人認同的“必須”第一次油然顯明的時候,一個讓這種“必須”完全失去了意義的人也同時出現在他面前。
對來自那個世界的阿杰而言幾如不可能的事,在仙子身上卻如此渾然天成、毫無著力而又美不可言地實現著…
阿杰沉默無語。
對面,艾米也不做聲,彷彿完全看出了阿杰心裡的翻轉。
她就像看到一個孩子跌倒,卻並不伸手相攙,而是等著他自己爬起來…
又過了片刻,“我說的東西…是種汙染。”
阿杰的語調相較之前低迴了不少,若有所思間倒像在自言自語。
“其實這本來不是個問題,只是看到科達比那西人說話時往往都那麼…怎麼說呢…那種很投入的樣子,才有了這個問題。”仙子也有點像自言自語。
“‘投入’也有問題?”問題出口時阿杰自己驀然感覺到了一點仙子所指中某種他從未意識到的情狀,只是一時仍看不清它的模樣。
“那種‘投入’是因為說的人真的知道些什麼嗎?”
阿杰又一次默然。
只是此時,在仙子的輕柔曼語中他的心不知不覺安靜了下來,第一次可以靜靜地、從而也是第一次真正地面對著自己,第一次可以和另一個人真正的對話了...
“‘說’,對科達比那西人而言是必須的,因為他們不相信,卻又太需要相信些什麼,而這就需要一切形式的‘說’——嘴上的、心裡的——來製造相信,可是‘說’其實給不了他們真正想要的相信,因為他們的‘說’本就是由‘不信’而生的,它最多隻能製造幻象。而要讓這幻象得以看似成立,只有依賴科達比那西人那堅執無比的痴心妄想,某種意義上說,也就是那種所謂的‘投入’。而即便如此,也依然改變不了那根本的虛妄。可是‘不信’而又必須要相信些什麼的科達比那西人除了‘說’已經看不到任何別的東西,於是他們只能那樣投入、那樣不能自已、不厭其煩、重複千遍萬遍、一刻不停、無止無休、哪怕不知所說究竟何物也必須如此地一直那麼說下去。”
聽到這話,阿杰一下懵了,他幾乎完全不知道仙子在說什麼,可奇怪的是,又分明感覺到了什麼…
“你…說的那個‘不信’…那‘信’又是什麼?”這幾乎是語無倫次的呢喃,而且說這話的同時雙腿在發抖,抑制不住地顫抖…
“nothing…everything…”,那聲音和與它同體的呼吸一樣輕許…
答案降臨前的一刻,阿杰體內傳來一股莫名緊張;當答案傳入耳際的一刻,那緊張卻只令肢體下意識糾搐一下便失去了所有力量。
接著,在意志可觸及的一切地方,似乎再也沒有任何可以讓它作為力量的存在了…
雙腿於是再也無法支援它們一直以來承載的重量,委軟下來,坐倒在地…
張大的嘴想要說什麼,或者只是試圖發出些聲音——無論什麼聲音,只要是聲音就行,卻被在猶如瀕臨解體的意識下驟然劇烈起來的呼吸逼迫得絲毫無法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