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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壽默默開啟了行囊,把祭奠用品一一取出,又在兩個大墳前方正中位置把它們一一鄭重擺好:插好招魂的白幡,擺好上香的香爐,四碟祭菜祭果順序排列,酒壺和酒杯放在下首。在祭品的最上方,她找來一塊四方平整的大青石,從行囊深處掏出了那把鋼刀,那把留著仇人血跡的鏽跡斑斑的刀,無比莊重地放在了上面,隨後點燃了線香,跪下去雙手擎香,低聲祝告道:
英蘭姐,二師兄,小青兒,還有同日遇難的春鶯、夏荷、秋霞、冬梅,還有二位我叫不出名字的兄弟,我給你們報仇了!我用仇人的血祭你們來了!你們在九泉之下,就安心瞑目吧!
把青煙裊裊的香插進香爐,又奠酒三杯,之後,天壽開始燒紙錠紙錢,直到那一串串金錠銀錠和一沓沓紙錢都變成了黑色的灰燼
為了這一天,她朝思暮想,吃盡辛苦、歷盡艱險、受盡折磨,這一天終於來到,她的願望終於實現,她本以為自己一定會痛哭,會發狂,會捶胸頓足,大喊大叫,不料事到臨頭,竟這般冷靜,這般清醒,就連剛才拼命要忍住的淚水,此刻也不知消失到哪裡去了。
葛家來鑿碑,給了她太大的衝擊。她摟著雙膝,靜靜地坐在地上望著那一堆灰燼發呆
英蘭姐殫精竭慮,為葛家費盡了心血,捨生忘死奪屍於敵壘,壯烈捐軀保家於刀叢,可在葛家的夫人太夫人眼裡,竟一錢不值。人都為你家送了命,你卻要平墳毀碑!還藉口維護家世清白、不受夷鬼之惠!那麼,我天壽這一番報仇雪恨,能抵得了英蘭姐幾分?人們能怎麼看?又值得什麼?
可是,為了報仇,她付出了多麼慘重的代價。
她從小學戲,相信《長生殿》的開篇裡那闋《滿江紅》所言: 問古今情場,有誰個真心到底?但有精誠不散,終成連理。兩情哪論生與死,萬裡不分南共北,笑人間男女嘆緣慳,無情爾!
當她像個下賤的娼婦去靠近和討好威廉的時候,她知道正在冒著失去亨利的巨大危險。但她確信她與亨利是 精誠不散 的真正有情人,她的用心總會真相大白。她唱過那麼多次《浣紗記》,西施為報仇去做吳王的宮妃,事成歸來,范蠡仍踐舊約,夫婦二人泛舟五湖,亨利還會不如范蠡?
逃到秦淮賣藝的時候,她還只想著千萬不要因自己的一時不慎露了馬腳,招致被夷人拿獲,連累亨利和布魯剋夫婦。逃離金陵的途中,她才仔細地想了一遍,竟發現自己已落入了永不能自拔的泥淖之中:她刻骨銘心地愛戀著、要將自己的終身託付他、無時無刻不盼著見到的亨利,卻正是她永遠不能夠去尋找、不能夠去見面的人!她見到亨利,就意味著亨利將被判罪甚至喪命!想清楚這一點,她驚呆了。這太可怕也太殘酷了!
如果說,在常州的那些日子,她還存著一絲僥倖;那麼英夷艦隊退出長江口、撤離中國的訊息,則使她完全絕望了。她甚至無法知道,她的身負重傷的亨利是否還活在人世間。
時至今日,天壽覺得,亨利,是上天為了報償她此生的苦楚而賜給她的最大恩惠。不然為什麼讓他們相隔數萬裡的人相識相親?為什麼在十年之後讓他們一而再地重逢?又怎麼會在絕不可能的機會中,讓亨利解了她的石女之厄?這都是天意啊!她卻為了報仇,錯過了,捨棄了!難道世上還有第二個只屬於她的亨利嗎?沒有了,她這一輩子再沒希望了
她肝腸寸斷心痛欲裂,早就在打算到親人們的墳前告祭之後,就結束自己的生命。活著了無生趣,無盡的痛苦從早到晚折磨著,她已不能再忍受。
而她今天完成了告祭的心願,竟一點沒有體味到復仇的快意。
那麼,與她的所失相比,她的所得也即她的復仇,究竟值得不值得?
她失去的是愛,得到的是仇。
她失去的是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