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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上一道山樑,張老師說你在想啥,她說我這幾年覺得很累,忽然有心回城裡看看。張老師知道她的確很累,不斷有家信來說,弟弟開始下海,生意鬧得很大,問鄉村情況如何。她回信總是簡短三言,說鄉村依舊,孩他爸考學有望,到時候一切都會產生轉機。可是到了那時候盼望的今天,無非是更大落寞而已。張老師說你回吧,三年了,該回了;正好把這些菸酒帶回去,想你爸總不會不收的。
十二
睡醒了,又想起了黃黃去年的一場災難。
並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又睡了過去。是雪光還是月光,在窗上走來走去,又彷彿窗在那光中來回移動。人疲得如剛從鬼門關掙返身子。在暖被裡蹬腿,沒有蹬到床頭的黃黃,翻身方見黃黃在床下站著。它竟能用後腿支起身子了。在自己身上,一點也找不到活著的理由,於是就從被窩扯出胳膊,向黃黃招招手。
黃黃竟可以走路。它的前腿半站半趴,後腿又半拉半支,竟可以緩緩移動它老瘦的身子,一搖一晃來到床前,溫順親暱地舔著他的手指。
可惜人不是黃黃。
不停地撫摸著黃黃的頭想,的確是可惜人不如黃黃。
去年秋天時候,樹葉飄零,滿地黃風,自早至晚,都透著初冬的寒氣。那一天,兒子百日祭奠,張老師強打精神去小學撿起停課的學業,苦苦講了半天語文和數學,放學坐在校門口歇想,想著往日有梅同伴到校或回家,一路上言語為伴,至村頭又見母親老遠在門口張望,是何等溫暖的一戶人家,卻在轉眼之間,天塌地陷地降臨災難。那些時刻,他已經開始轉動一些死的念頭。死的念頭金光閃爍照亮許多前程,彷彿淘金人挖掘出了一架寶山,常常在無意之間,跟著那念頭走進寶山挖掘。正被念頭所迷的當兒,看見一群村人,在對面山樑上追著一條狗。人已經跑乏,不斷一個一個掉隊,爬上一道坡時,人都不再追了。秋末的山野,靜可遠聽滴水。除了偶有幾聲鴉的黑叫,毫無別樣聲息。坐著,彷彿聽見人在身下罵罵咧咧,說媽的,這狗肉是吃不到肚裡了,從沒見過這麼耐活的畜生。還有人的喘息,滿帶了汗水滴落的聲音。坐在校前的崗上,依著滿枝掛紅的柿樹,知道那些打狗的村人正在崗下洗手,白白亮亮的溪水,清一塊兒紫一塊兒流進耳裡。對面的樑子比腳下的崗地低矮許多,讓目光跳過一條窄溝,隱可看見那樑上的風景。太陽在對面爽爽朗朗。山樑在日光中黃成一團,有模糊的反光照著。脫險的那狗,在梁脊如一條狐狸,尾巴又細又長夾在後腿,站著驚疑不定地四下打量,把目光落在小學這邊,久久地一動不動。放學的學生早已在山上丟失散盡,校門嚴嚴地閉著。過了一陣,那狗突然轉了半個身子,便極清晰地看見,狗的肚上插進一樣東西,長長的把柄在它肚上掛著,另一端在地上。彷彿還能看見,鮮血順著把柄,如山泉一樣汩汩流淌。那血在玄黃之中,浸流出一條殷紅的小溪,在樑上潺潺。因為塵土太多,總也流不遠去。最後的模樣,就如小孩在土地上小便後凝成的一段無水的渠道,中間被衝出淺淺的溝痕,兩邊起了兩條平行的壩埂。沒有順把柄流出的血,將狗肚下的毛兒粘成一撮一撮,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在那樑上留下一點點的雨痕;雨是夏天六月的太陽雨,不見天陰,卻有了一陣落雨,過後土地上留下一片圓窩。仔細地盯著樑上的狗看,能看見許多新奇。樑上的玄黃被流血染成了落日近西的顏色,可是看著看著,狗卻轉身走了。
朝著張家營的方向。
打下一個愣怔,慌忙越過面前的溝溪。追狗的人已經去了。溪岸水留下他們洗手洗臉的痕跡。爬至山樑,果然見樑上有猜想的血印,且朝著張家營的方向,一路上都是斷斷續續的血滴,彷彿隨路而落的一行紅色小花。追著花朵走去,到一個拐彎的地方,見路邊落著一把三齒的糞叉,叉柄上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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