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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曾經如堇色山茶一般美好而辛香的淮。是他在那些樹蔭盛濃的夏日早早就到畫室去等待,並且無數次在樓下徹夜為之徘徊的刻骨銘心的初戀。是在他絕望輕生時,未曾多慮便要把自己接到家裡來細心照料關愛的女子。是母親死後善意收留並且陪伴他直到成年的恩人,是自少年時代起便念念不忘的,他的愛。
她的善美,原本應該讓她安然地活在一個男子的至死不渝的愛戀之中,直到毫無痛苦地沉睡在由美麗回憶鋪成的天鵝絨溫床上,安樂美滿地告別這個人間。
而她先在卻獨自一人深陷在一個完全黑暗的盲的世界,因病痛而艱難掙扎。她的慘不忍睹,正如同刀刃一般銳不可當地捅入這個男子的瞳孔。
簡生終於淚如雨下。
她那個夜晚的發作,成為此後的日子裡十分常見的情形。由於病理造成的呼吸衰竭與心律驟停,已經有兩次被送入搶救室搶救。
在那個冬天,在那段最後的日子裡,離開病床,她每日所能賴以行動的,只有輪椅,以及簡生託著她的雙臂。
失去一切能力。每時每刻需要有人照顧。在病房的陽臺上長時間的靜默,然後會突如其來地開始發作。淮的神經受損狀況急速惡化,沒有任何藥物能夠挽救。
那夜蕭寒。窗外颳風,玻璃一直顫抖。病房中只有煞白的燈光,外面的夜漸漸深了。到了睡覺時間,簡生依舊把她從輪椅上抱起,放到床上去。託著她,看到她已經瘦得形銷骨立,感覺她在自己手上輕得像一把憔悴邋遢的枯草。
她被抱起並且貼近簡生胸膛的時候,簡生聽到她嘴裡發出含混不清的聲音。
她已經盲了,卻執意要說出什麼。簡生將她放到床上,然後一次次俯下身去,將耳朵貼在她的嘴唇上,希圖能夠聽清她的言語。但是除了含混不清的喉音,他什麼都聽不到。
淮黯然無神的黑眼睛裡滾出灼熱的淚水。那麼的燙。聲音越來越細弱,漸漸消亡。簡生跪在床邊,握著她冰涼的手。
你要說什麼,淮,你要說什麼……
他胸腔中有強大靜默的力量緩緩壓迫下來,壓迫他直到深深地伏下身軀,埋下頭去。那個時刻他亦是盲,並且失聰的。
就這樣他又看到她。
在今生開始的那一個瞬間裡,在被蓊鬱綠色所漂染的少年時代伊始的夏天,他第一次去找她。
少年緊張地來到她的家門前,輕輕地叩敲。她披一件隨意的深色墜質睡衣,嘴裡叼著的一枝炭筆,手裡抱著一卷卡紙,另隻手騰出來開門。頭髮挽起來,脖頸頎長,鎖骨似清瘦的少年一般突出。面孔上的輪闊乾淨清晰。膚色潔白,如同樓下綻放的廣玉蘭。身上有著植物的辛香。
她表情詫異地望著這個心緒緊張的少年。
少年忐忑不安地問,我可以不可以到你的班上去學畫畫?
她愣了一下,微笑著說,當然可以。
少年竟興奮地語無倫次。謝謝,謝謝……
10
是否親自見過死亡。
你透過玻璃,親眼看到她躺在那裡。又開始劇烈而又無力地抽搐。因為頭部劇痛而在那裡孤獨無依地發出最後一聲嘶啞吟喚。早已不能說話。盲。涎水淌出,小便失禁,喪失自控。身體被迫裸露,氣管被插入。接滿了管子,連上週圍布滿的儀器。持續地進行心肺復甦。這已經是第三次了。
腦室角白質嚴重病變。髓鞘病灶硬化發白。她已經失去知覺,無法恢復。只有呼吸機苟延著氣息灌入,與撥出。護士拿著一紙病危通知,找家屬。把筆塞在老人手上,讓她補上簽字。
老人尚且握著筆在那裡顫抖,虛軟。你去攙扶她。
十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