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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的聲音極力維持鎮定,「小妹,你必須去海難地點,尋找安期的遺骸——而我們,會在第一時間趕過來。」
我靜靜放下電話,一股難以承受的虛脫感突如其來。放下電話後,我依然一動不動,怔怔地望著店外的木門,呆呆地聽著外邊的風聲。這裡隔音效果很好,只能從口型上,猜測出街上行人相互的言語。
我就這樣坐著,一動不動,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反正時間沒有意義。疑心在這裡如果掉下一滴眼淚,它是不是也要過很久才能落到地面?
我很想試試,可是身體裡彷彿沒有眼淚。疼痛終於傳來,像來遲的人,說晚了的話。開晚了的花——趕不上花期。
一切都是夢幻泡影,如露如電。
今天在世界的每個地方,朝陽和夜色同樣降臨,同樣逝去,即使在深不可及的懸崖海淵——可是,我已經淪為孤身一人。
經過幾天的雨水洗滌,天空澄明幾淨,藍得令人手足無措。新綠的顏色,蘊藏著寶石的光,搖曳多姿。
可能因為太痛了,此時反而麻木起來。那一刻,我忽然想起過去聽到過的一種說法:說是假如一個人的肢體被砍掉,如果刀足夠快,力道足夠猛,那一瞬間是根本不會感到疼痛的。甚至脫離了身體的部分還會有活著的錯覺。空空如也,把手伸開,不存在的五指彷彿還在活動,緊握成拳。
唱崑曲的女孩子們還在排練,只聽她們啟朱唇、發皓齒,唱道:「一樹春風千萬枝,嫩於黃金軟於絲。永豐西角荒園裡,盡日無人屬阿誰?」琴韻泠泠,似水石叮咚,歌聲悠長婉轉,其中更帶一絲淡淡的淒清之意,然而點染輒止,哀而不傷。
我沒想到她們會唱這個曲子,尋常聽慣了她們兜兜轉轉在繡鴛鴦、怨東風之類相思小意上,突然出現一曲雍容端莊、平和中正的音韻,倒將我嚇了一跳。
不過想想倒也在意料之中,這詠柳的曲子,現在唱正當時,外面可不正是千絛萬絮的——可是為什麼聽起來如此隔世?我有點恍惚,忽然間像是做了鬼又回來,什麼都不一樣了,但這平正的曲子把前世的空氣與聲音一一封存起來,於意想不到的時刻陡然釋放。
不知今夕何夕。
那空虛的迴圈。生命劃一個圈,又回到起點,原來掙扎著走過這一遭什麼都不曾改變,只有自己,被掏得空空如也。
生命,生命它是什麼?
它這樣荒蕪。
我聽到噩耗沒有哭泣,接到姐姐的電話沒有哭泣,即使有相關的人問訊,我也能勉強不哭泣——可是現在,這樣一首詠柳的曲子竟然摧毀了我,我跪在地上,大聲號哭起來。
只沒有眼淚,嗓子也喑啞了,那悽厲的聲音傳出來,自己都嚇了一跳,不忍卒聽,只忙忙住了嘴,可是尾音已遠遠飄散。可怨懟的尾音,仍像裊裊的孤魂,訴盡千年萬年來的孤寂別離——每一個人,漫長的、沒有救贖的隔絕。生於這世上,誰也不是誰的誰,誰也不能陪誰到永遠——而且,並沒有人知道永遠在哪裡。
「難道沒有神嗎?」我聽見自己悲楚的地問。
神,也許是有的,就像有阿修羅、有緊那羅、有夜叉與帝釋。
但神,其實沒有感情。他的職責只是維持世界的平衡,故善神佑人,煞神屠人。這其中,或許並無道理可講。
安期,我們此生的收梢,就是這樣的麼?
我不甘心……安期。
我這一生,怕是從來沒有甘心過罷。
我睜大眼睛,努力想看清這萬世本相、輪迴主宰——在載沉載浮的凌遲中,如何將我血淋淋地分裂?如果有地獄……啊如有地獄,我已經在裡面了吧?像我這樣罪孽深重的靈魂……
但是我什麼也看不見——可知天下之事,任憑慧眼卓識,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