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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是下午三四點鐘的時候,雨還在下,表姐突然衝進了我家,她的口罩耷拉在耳朵下,露出了濕漉漉的似哭非哭的臉,她的那件仿水貂皮大衣被雨水洗出許多溝溝坎坎,看上去也是濕漉漉的似哭非哭的。表姐就這樣從馮鎮回來了,她徑直撲到廂房裡,撲在床上高聲嗚咽起來,我母親嚇壞了,她看見棉花推著腳踏車站在雨地裡,棉花正朝我們家張望,但我母親顧不上去盤問她了。怎麼啦?出什麼事了?母親一聲高過一聲地問表姐,她想把表姐的頭部從床上搬起來,但表姐的臉死死地抵住了一隻枕頭,母親無法搬動她,只是聽見她的一串含糊的令入迷惑的哭訴。
她騙了我。表姐說,她騙,我,騙,我。
你說棉花騙了你?她怎麼把你騙了?她把你帶到哪兒去了?
她說她帶我去治……刺……,表姐說,她為什麼要騙我?馮鎮根本沒有……粉刺……醫生……
我們直到此時才知道表姐去馮鎮的目的,我聽見母親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現在表姐的哭泣不再使我們緊張了,母親的焦慮也被一種好奇感所替代,馮鎮沒有治‐‐馮鎮沒有醫生?母親說,那你們在那兒幹什麼呢?
她騙了我。表姐仍然啜泣著說,她把我領到她外婆家,領到她舅舅家,還有她姨媽家,她讓他們看我身上的大衣,好像我是什麼展覽品,她怎麼能這樣……怎麼……這樣……
我母親差點想笑了,但她大概不忍心,我看見她用手胡亂地指著窗外說,這個臭棉花,我就知道她幹不出什麼好事來,要是告訴老秦,看不把她揍扁了!
窗外的雨仍然淅淅瀝瀝地下著,我看見肇事的棉花仍然站在我們家門外的雨地裡,她已經淋成個落湯雞了,我不知道她還站在這裡幹什麼。看見我她想迎上來,她說,你表姐生我氣啦?我朝她揮了揮手說,你還不快走?你腦子有病啊?棉花就往後退了一步,她說,你表姐哭了?我說,你還指望她在笑?你腦子有病啊?
我看見一種負罪的絕望的表情爬上棉花的臉,她的蒜瓣形的鼻翼首先抽搐起來,她的嘴角向下沉沒,嘴唇左右搖晃,然後棉花大聲地嗚嗚哭起來,她一邊嗚嗚地哭著一邊騎上腳踏車回家去了。我從來沒見過像棉花這樣一邊哭一邊騎車的女孩。
我記得表姐離開我們小鎮時棉花也來了,我完全可以說棉花是一個不識時務的人,她自以為是表姐的朋友,但表姐甚至懶得朝棉花看上一眼。表姐坐在長途汽車臨窗的位子上,她一直忙於挪移臉上的那隻口罩,顧不上多說什麼話。我看見她的烏黑的眼睛,從那種散淡的目光中不難發現她的心已經提前離開了我們的小鎮。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你知道表姐屬於一個著名的繁華的城市,她到我們這兒只是來走親戚的。
棉花起初遠遠地站著,我以為她會一直那樣傻乎乎地站著,但司機掀響第一聲喇叭時,棉花像是被什麼刺了一下,她朝汽車窗邊奔跑過去,我看見她把一個小布包塞給表姐,表姐想推開它,她們隔著車窗把小布包推來推去的,但不知是因為棉花的力氣大,還是因為別的什麼,表姐最後收下了棉花的那包禮物。
小布包裡是什麼?我不說你可能也猜到了,是新鮮的剛剛摘下的黃瓜。我看見一根黃瓜從布包fèng裡掉出來,落在地上,我特意走近了檢查那根黃瓜,不是別的,就是一根新鮮的剛剛摘下的黃瓜。
穿仿水貂皮大衣的表姐一去不回,她曾經給我們來過信,信也寫得像她人一樣懶洋洋的,讓我不滿的是信封的地址也寫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