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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頭沉默,片刻間,又抬起頭,看著我的眼,一個字一個字地對我說:“是的,小秋。我不再愛你了。我希望你我之間的一切,在新年到來之前,完全結束。我希望你徹底地忘記我,對我不寄任何希望,再也不要給我發郵件。你——能做到這一點嗎?”
我的心在一點一點地縮小,頃刻之間,變成了一個硬核。
我說:“我能做到這一點。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我可以結束一切。不過,你得留在北京,留在CGP。”
他看著我,研究我的表情。然後說:“留多久?”
“留到我說你可以走為止。”
“在此期間,你能否保證,我們只是普通同事關係?”
“我保證。”
“那好,我答應你。”他說,“But you must move on。”
我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是冷冷地站起來,說:“對不起,我需要去一下洗手間。”
我快步走進洗手間,關上門,坐在馬桶上,眼淚嘩嘩地往下流。
搞什麼女權主義啊,我對自己說,對於瀝川,我除了哭,就沒有別的辦法了。我在馬桶上抽噎,神魂俱斷、萬念如灰、以為一個小時可以止住。等我終於哭完,顫巍巍地從馬桶上站起來,已經過了五個小時。我用光了馬桶旁邊所有的草紙,等我來到洗手池根前,看見鏡子裡面的我滿臉是水、披頭散髮、雙眼腫成了兩個巨大的核桃。而我的眼淚,還沒有止住,還在不停地往外流。我抱了一大卷草紙,不知怎地,悲從中來,嗚嗚咽咽又在門邊哭了二十分鐘,終於不再哭了。便用圍巾包住臉,低頭走出賓館的大門。
有人走過來,幫我穿上了大衣。
我們默默地走到汽車旁邊,他拉開車門,我迅速地坐了進去。
我的心在深夜冰涼的空氣中漸漸鎮定。
那人輕嘆一聲,俯身下來,替我係好安全帶。
在那一瞬間,我忽然說:“瀝川,我要摸摸你的後腦勺。”
不管他同意不同意,我像考古學家那樣,用手按住他的頭,將他的頭蓋骨細細地摸了一遍。
他關上車門,坐到我的身邊。
“為什麼要摸我的後腦勺?”
“我想知道你的腦袋是什麼材料做的。”
30
關於我雙眼腫成大核桃這一現象一直持續了一個禮拜。不管人家相不相信,我的官方解釋是我的眼睛被某種有毒的蟲子蜇了。我從來不去餐廳吃飯,免得成為好事之徒的笑柄。如果不得不出門,我就戴上墨鏡、用圍巾包頭,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如果不得不講話,我儘量顯得cheerful:“嗨!小丁,我剛出去吃了碗敲魚湯,隔壁那家館子的。想不想下次一起去?”——他當然不會去。有家有口有老人,放著高階賓館裡的免費三餐不吃,自己掏錢下小灶?No way。 在走廊上碰到蘇群,我叫他,故做親熱:“蘇先生,想不想去逛商場?買點土特產回去給太太?我路熟,我陪你!”他看一眼自己的結婚戒子,擺手:“謝謝關心,太忙不去了。”
若在走廊遇到瀝川,我擰頭就走。不見他少生氣,我多活幾年。
在這一星期,CGP的工作人員終於在截止期前遞交了所有的檔案。René的模型也全部完工了。本來,他還指望我能帶他去雁蕩山,看見瀝川那張陰森森的臉,再看見我的大核桃,嚇得不敢提了。還是霽川帶他去玩了兩天,回來時給我帶了幾包冬米糖。當天晚上,René敲我的房門,送給我一個放在玻璃罩子裡的小模型。我一看,是瀝川的“鵝卵石”。他用玻璃和鋼絲做的。裡面鑲著個小燈泡,光線透出來,朦朦朧朧,非常逼真、非常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