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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較特別一點的是,在中學階段,我不喜歡現代的武俠小說,反而喜歡古代的武俠小說,我是在初中二年級開始讀唐人傳奇的,這些傳奇送給同班同學他們都不要看,我卻讀得津津有味。總的來說,中學時代,我看的武俠小說也不算多,對近代的武俠小說更是少之又少。心理學家說,童年、少年時代所欠缺的東西,往往在長大後要求取「補償」。我在大學時期,大量的閱讀近代武俠小說,或許就是基於這種「逆反」心理。
但如果沒有碰上金應熙,這種「逆反心理」可能還是止於慾望,最少不會這樣快就成為武俠迷。
武俠小說屬於「俗文學」範圍。陳寅恪是不鄙薄俗文學的,他有《論〈再生緣〉》一書,將這部清代才女陳端生著的彈詞小說,拿來與希臘、梵文諸史詩比較【20】,對它的傳奇性和藝術性均表推崇。金應熙雖無涉及「俗文學」的著述,但他沒有「自設」的雅俗之「障」,則是和乃師一樣。四十年代,還珠樓主和白羽的武俠小說最為流行。這兩人都是多產作家,單說還珠樓主的《蜀山劍俠傳》就有五十集之多,而且是還未完成的。要不是後來中共禁止出版武俠小說,還不知要寫到多少集呢。金應熙可真是個標準的武俠小說迷,還珠、白羽的新書一出,他必定買來看,並且借給與他有同好的學生看。我不但和他借書,且還經常和他談論武俠小說,談到廢寢忘餐。
還珠、白羽,各有所長。大致來說,還珠是浪漫派,白羽是寫實派。還珠的想像力之豐富,時至今日,恐怕還是無人能與比肩;而白羽對人情世故之體察入微,寫人物性格之入木三分,在當時就允稱獨步。我們除了談論小說本身的特色和技法之外,也往往「旁及」其「附屬」的文學性。例如《蜀山劍俠傳》的回目。
章回小說的回目是講究平仄對仗的,還珠樓主的回目往往就是一副非常精彩的佳聯。限於篇幅,試舉幾列。
寫情的——
生死故人情,更堪早歲恩仇,忍見鴛鴦同並命;
蒼茫高世感,為了前因魔障,甘聯鶼鰈不羨仙。
寫景的——
大地為洪爐,沸石熔砂,重開奇境;
長橋橫聖水,虹飛電舞,再建仙山。
這個回目是寫「峨嵋開府」(《蜀山劍俠傳》中的重頭戲)的神仙境界的。仙家景物本來純屬幻想,在他筆下卻是極具「動感」,令人有如現場目睹此一「開府工程」。
談禪的——
彈指悟夙因,普渡金輪輝寶相;
聞鍾參妙諦,一泓寒月證禪心。
這個回目是寫高僧天蒙禪師對女弟子(葉繽)略示禪機、恩賜法名一事。書中寫「大師笑道:『你既虛心下問,可知殿外鐘聲共是多少聲音?』葉繽躬身答道:『鐘聲百零八桿,只有一音。』大師又道:『鍾已停擺,此音仍還在否?』葉繽又答道:『本未停歇,為何不在?如是不在,撞它則甚。』大師笑道:『你既明白,為何還來問我。……』」葉繽因此得名「一音」。「一音」的取義出《維摩經》:「佛以一音演說法,眾生各個隨所解。」從這一回書看來,還珠的佛學是禪宗的。禪宗要義在於「直指人心,見性成佛」。因此它的教學方法是「不立文字,教處別得。」而常以簡潔突兀的問答為教學手段。
陳寅恪佛學之精深,世人皆知。金應熙通梵文,且曾身受其另一業師許地山之薰染,有志於在宗教史上有所建樹【21】,是故對於談禪說偈,自是優為。雖然他是站在馬列主義者的立場來談佛學,但絕非左傾幼稚之輩,對佛學全盤否定。我在少年時代對佛學就曾略有涉獵,且在「新」、「舊」之間,就正是處於「彷徨求索」的階段,所以我們才可以暢言無忌,取得共鳴。武俠小說涉及的方面甚多,金應熙在每一方面的知識都足以做我的老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