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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在「十月革命」前,已經有文化名人在寫「新俄萬歲」詞了。這首詞調寄《沁園春》,發表於一九一七年六月一日出版的《新青年》月刊。如下:
季子何思?凍雪層冰,北國名都。想烏衣藍帽,軒昂年少,指揮殺賊,萬眾歡呼。去獨夫「沙」,張自由幟,此意如今果不虛。論代價,有百年文字,多少頭顱!冰天十萬囚徒,一萬裡飛來大赦書。本為自由來,今因他去;與民賊戰,畢竟誰輸!拍手高歌,「新俄萬歲」,狂態君休笑老胡。從今後,看這般快事,從起誰歟?
你猜作者是誰,如果不是詞中有「老胡」二字,你猜得著是胡適嗎?
據《胡適雜憶》一書【30】的「附錄」【31】所記,胡適此詞作於一九一七年四月十七夜。原來在「十月革命」之前,那年三月俄京已經爆發過一次規模頗大的暴動,史稱「三月革命」,作為「十月革命」的先驅了。「烏衣藍帽」是當時俄京參加三月革命的大學生的服色。「獨夫『沙』」即沙皇。
想不到吧,反對「革命的變革」,宣揚「要一點一滴地改良,進化」,主張「多研究些問題,少談些主義」的胡適,當年竟是如此充滿激情,向俄國革命高呼萬歲。胡適尚且如此,何況一班不滿現實的少年。「左傾」成風,良有以也。有人認為,毛澤東那首《沁園春》也是受到胡適這首《沁園春》的影響的。【32】
餘生也晚,並沒受到胡適影響,在「左傾」方面影響我的,首先是抗戰時期的《救亡日報》,後來方是金應熙和嶺大一班「進步同學」。
抗戰初期,國共合作,《救亡日報》應運而生。郭沫若掛名社長,夏衍主持。創刊於上海,隨戰火而南遷,一遷廣州,再遷桂林。桂林時代的《救亡日報》已經從「國共合作」的報紙,變為從頭(頭版評論)到尾(報屁股副刊)完完全全的「左報」以至「共報」了。因此之故,新四軍事件(一九四一年一月)後被迫停刊。
《救亡日報》好似為我們開啟一面窗,它報導共區的「新貌」,報導共軍的抗敵事跡。年青人求知慾強,好奇心重,《救亡日報》的評論和報導正好可以滿足我們的需要。當然,還有副刊,特別是那些短小精悍的雜文,我們都很愛看。許多左翼作家,也是在《救亡日報》開始認識的。
如果把《救亡日報》比作「開窗者」,則金應熙堪比「指路人」。我認識他的時候,在他身邊正圍繞著一班進步同學(差不多都是嶺南「藝文社」社員)。我們偷偷傳閱毛澤東的著作,有不明白的地方,就向金應熙請教。陳寅恪有論中國近年之學術思想的名言曰:「以世局激盪及外緣薰習之故,感有顯著之變遷。」【33】「外緣薰習」,佛家語。「薰習」亦作「薰染」。「外緣」與「內因」對稱,例如種子是「內因」,必須有適當的土壤、水份、陽光這些「外緣」,種子才能發芽生長。此即「因緣和合」之說也。「薰染」則與「共業」有連帶關係。生在地球上的人緣由「共業」。同是地球人,香港人和「大陸人」又有很大不同,是故大圈圈內有小圈圈,大「共業」中有小「共業」。各個圈圈的種種現象,均由有「共業」者的「薰染」而成。更縮而小之,在我們那個時代,同在康樂園(嶺大校園)而又以金應熙為核心的那個小圈子亦是「共業」;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師友間互動影響等等構成外緣薰習。我覺得陳寅恪此論,同樣可以適用於個人的思想變化。
陳寅恪是把「世局激盪」置於「外緣薰習」之上的,對我(相信對金應熙也是一樣)而言,確是如此。抗戰勝利,大家以為可以鬆一口氣,誰知內戰繼之而起,越來越劇;「國統區」內,貪汙腐化,亦是與日俱增。物價飛漲,民怨沸騰。到了金元券出籠(一九四八年八月),政府嚴令有黃金外幣者必須兌換此卷,而此卷瞬息即成「廢柴」(無用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