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一九六一年(第1/2 頁)
這樣的客人每週都有,有些都是熟人,伯伯、叔叔,男人居多,偶爾也有帶著孩子來的,外公的學生,挑幾本書,看望老師,父母那輩的人尊師重教。
客廳裡熱鬧,林然的心裡卻入了神,全然投入2540年的倫敦,試管培植、睡眠學習、心理操控,反烏托邦的奇妙世界。
那時候,林然尚未閱讀喬治·奧威爾的《一九八四》,對尤金·扎米亞金的反烏托邦作品《我們》也毫無瞭解,只是驚訝於赫胥黎早在一百年前竟能有如此驚人的想象力。
彼時,漫起的雨水成了一面鏡子,彩龜浮在水面上,被風推到邊緣,有一霎那,林然忽然想起什麼,朝窗外望去,眼見著彩龜隨著一陣風,落下二樓,滿盆的水的世界,空空蕩蕩的,他衝下樓,不顧老人的擔憂,光腳踏入花壇,碎玻璃扎到足底,沒有痛,心裡似乎預感到落下二樓它定不會死去,可是自己也無法找尋到它。
區區幾米的高度,彩龜小,身體輕如樹葉,樹葉怎會死於風中,樓下是一整片花壇,小棵海棠和大片月季,怎麼會死?絕無可能,林然拒絕相信,淋在雨中,翻遍花葉雜草,泥土沾滿膝蓋,小腿,手腕和手肘,雨太大,一個行人都沒有,空曠曠的世界。
這是他第一次面對死亡,墜落後便消失無蹤的生命,不知道是生還是滅。
死亡的樣子他並未親見,感覺是模糊的,像泡在溫水裡的白饅頭,筷子一夾碎成一段一段,饅頭還是饅頭又不是饅頭了。
祖父、祖母離世的情形也和饅頭類似,他們該是去了另外的天地,還是那樣的存在,但又不是了。
——你這個孩子,從小就想的事情多,和別人不一樣。
“你在聽我說話嗎?”於夏問道。
林然連忙點頭,“我在聽著。”
“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因為那時候也不懂的死亡是什麼,到如今,即使阿嬤離開了,我也並不懂的死亡是什麼,好像對我來說悲傷無處開始,像——不知道哪棵樹上掉下的葉子,因為不知道原來的自己是什麼樣的,就不知道如何去悲傷。”
林然:為什麼這個比喻有點熟悉?
“後來就一直跟隨阿嬤住在臺北,阿嬤經營一家古舊物品商店,養活她和我兩個人。”
“相依為命的生活,難怪你如此信任你的祖母。”
開啟書,小心翼翼翻閱,時間靜止又流動,房間裡外婆的影子不知躲在何處,林然沒有告訴於夏,這套書的另外幾卷就在這套房子裡,也許並非出自一套,也許就是同一套,初版尤為珍貴,林然也沒有讀過,印象中,有人曾試圖從外公手上購買其中幾卷,外公藉口說將來定會漲到天價,不願出售;也有人帶著失落的幾捲上門,外公亦未曾收下,缺失的卷本不想補全,其原因也無人知曉。
誰會在意這些呢?只是現在從於夏那看到這本初版《魯迅全集》,記憶飄蕩著,飄回過去的斑駁樹影中,和玉米湯的香味,不熟悉的烏龍茶的苦味一起重新勾兌出一種新的記憶,新的畫面,不熟悉的,令人心頭虛弱的感覺。
1950年後,人民文學出版社陸續初版過多套《魯迅全集》,1953年,1954年,1957年,幾乎每年都會出版一次,魯迅是暢銷作家,一直以來都是如此。
於夏在一旁站著,不說一句話,只是靜靜看著林然閱讀,林然也沒有閱讀,只是在尋找和拼湊袁陽和夏清還有於夏祖母之間曾經經歷的時光。
一張泛黃的報紙引起了他的注意,夾在書頁中已經無法更薄的《新民晚報》,日期是1961年11月3日。
“你看這裡,這是一張剪下來的報紙。”
“說明什麼?”於夏忙問。
“說明——也許你的阿嬤1961年還在上海,因為這是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