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第1/2 頁)
「真還幹二十年,有些人就會恨死我們了。」攙著嚴嵩左臂的嚴世蕃冷冷地摔出了這句話。雖然也五十出頭了,但在京裡待了二十多年,他已改掉了江西老家的鄉音,京腔已說得十分地道。
「不會吧?」呂芳笑望向跟在嚴嵩身後的那幾個閣員。
那幾個人像是什麼都沒有聽見,各自把目光望向了地面。
「同舟共濟,同舟共濟。」呂芳仍然笑著。
說話間一行人都登上了臺階,「玉熙宮」幾個蒼勁渾圓的楷書大字和匾額左側下方「臣嚴嵩敬書」五個恭楷的小字都能看清楚了,一行人都噤聲不語了。殿門外當值的太監紛紛替司禮監幾大太監和閣員們解披風,掃落雪,動作不只是快捷,而且十分的輕敏,似乎都怕弄出了聲響。
這時的呂芳也已換上了一副肅穆謹敬的面容,慢慢掃望向大家:「臘月二十九周雲逸的事大家都知道。從初一到今兒,皇上一直就在這裡清修祈雪。今天雖然降了祥瑞,可皇上的心情也不準能好到哪兒去。虧空上的事,能過去我們就儘量過去,今年再想別的辦法。我還是那句話,天大的事情,端賴我們同舟共濟。」
嚴嵩當然深表贊同地點了點頭,嚴世蕃卻把目光望向身後幾個閣員,那幾個閣員卻依然以目視地。
兩個太監去開門了,不是推,而是先用雙手各自使著暗勁將各自的那扇門慢慢抬起一點兒,然後慢慢往裡移——兩扇門一點兒聲響都沒有被慢慢移開了。
左邊是司禮監的幾大太監,右邊是內閣的幾名閣員、準閣員,雁行般進了殿門。
這裡面大確實大,卻不像「殿」。
房子的正中設的不是須彌座,而是一把簡簡單單圈著扶手的紫檀木座椅。
座椅後擺著一尊偌大的三足加蓋的銅香爐,爐蓋上按八卦影象鏤著空,這時鏤空處不斷向外氤氳出淡淡的香菸。銅香爐正上方的北牆中央掛著一幅裝裱得十分素白的中堂,上面寫著幾行瘦金楷書大字:「吾有三德曰慈曰儉曰不敢為天下先」;中堂的左下方落款是「嘉靖四十年正月元日朱厚敬錄太上道君老子真言」;落款的底下是一方大紅朱印,上鐫「忠孝帝君」四個篆字。
兩側的四根大柱呈正方等距約有兩丈,左邊兩柱間擺著一條紫檀木長案,右邊兩柱間也擺著一條紫檀木長案。兩案上都堆滿了帳冊文書、八行空箋和筆硯。奇怪的是兩條長案後都沒有座椅,唯有右邊長案的上首有一個繡墩。
還有一點不同,左邊長案上銅硯盒內是朱墨,右邊長案上銅硯盒內是黑墨。
四根大柱稍靠後一點還有四尊大白雲銅的爐子,每座銅爐前竟然都站著一名木偶般的太監,各人的眼睛都盯著爐子,因為那爐子裡面燒的不是香,而是寸長的銀炭,那火紅裡透著青,沒有一絲煙,所以溫暖如春。那時宮裡用的這種法子雖然簡單卻十分管用。
呂芳引著四大太監排成一行在左邊站定,嚴嵩引著幾大閣員和高拱張居正排成一行在右邊站定,兩行人面對正中那把空著的座椅跪了下去。三拜以後,呂芳引著四大太監走向左邊的長案後站定,次輔徐階引著與會的閣員四人走到右邊的長案後站定。嚴嵩一人這才慢慢走到靠近御座右側繡墩上坐下。
——大明朝嘉靖四十年的御前財政會議在空著皇上的御座前召開了。
所有人屏息著,先是呂芳將目光望向了大殿東側挽著重重紗幔的那條通道,接著所有人的目光都慢慢望向那條通道。
通道南面便是玉熙宮外牆,窗都開著,北面便是嘉靖帝幽閉自己的那間謹身精舍,精舍正中的門這時也大開著,宮外的風時或挾著幾片雪花穿過窗又穿過門飄進精舍。蟄伏在裡面的嘉靖帝顯然不畏寒冷,也顯然喜歡這片片飄進的雪花。又過了少頃,精舍裡傳來了一記清脆悠揚的銅磬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