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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中年男人也不敢再說什麼,只是空手拿著扁擔一步步緊跟著老人走去。
蒸籠蓋被揭開了,一大片白白的熱氣在廚房裡騰漫開來。蒸籠裡是滿滿的一個一個用荷葉包著蒸好的米粑。
站在灶旁邊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眼睛亮了,張著嘴:「阿母,好多粑粑。」
滿頭大汗的那個中年女人抹了一把臉上的汗,顯出了那雙透著憂鬱的眼,她從蒸籠裡拿出一個荷葉米粑在手掌裡翻涼了涼,對那女孩說道:「阿囡,阿爹要出遠門,這是給阿爹路上吃的。阿囡要吃,明天阿母給你蒸。這一個給阿婆送去。」
那女孩嚥了口唾沫,好懂事地點了點頭。
女兒雙手捧著荷葉米粑穿過院子,遠遠地看見那中年男人拿著扁擔站立在門口,孩子便放慢了腳步,小心翼翼地走過去。
突然,屋內傳來了好響的潑水洗地聲,接著一片水珠從門口濺了出來。
女兒立刻站住了,怯生生地看著中年男人。
站在門口的中年男人也看見了女兒,立刻給她傳來一個眼神,示意女兒過來。
孩子捧著荷葉米粑走過去了。走到門邊,中年男人又向屋裡示意地擺了下頭。
女兒走到門的門口正中:「阿婆,您老吃粑粑!」
屋裡開始還是沉默,接著傳來那老人的聲音:「什麼粑粑?」
女兒:「荷葉米粑。阿母蒸了一籠子,說阿爹出遠門,路上吃的。」
「誰說阿爹出遠門!」那老人聲音透著嚴厲。
孩子懵住了,好久才小聲答道:「阿母說的……」
那老人出現在門口,望著孩子:「阿囡,去告訴你阿母,就說阿婆還沒死呢。」
中年男人聽到這句話立刻在門口跪了下去。女兒也嚇著了,跟著跪了下去。這時天漸漸要黑了。
——吏部的公文和譚綸的信是同時急遞到的福建南平,直接交到了海瑞的手上。
從那天起,海母的臉就一直繃得緊緊的,一日內難得說上幾句話,洗地的次數也比以前增加了。海瑞算了一下日子,如果要按期去浙江赴任,明天無論如何得啟程了,可是……
天全黑了下來,上弦月若有若無地浮在南邊的院牆上。牆面上爬著的青藤和牆腳下叢生的亂草中各種蟲都鳴叫起來。
床上那塊青色的包袱布還平攤開在那裡,包袱布上疊著幾套衣服幾本書和一札文稿。
豆粒般大的燈火旁,妻子坐在那裡出神。
海瑞抱著女兒進來了,妻子連忙站起,接過女兒。
海瑞也不跟她說話,走到牆邊那個大木櫃前,捲起木櫃上的一床印花薄被,又向門口走去。
「明天還走不走?」妻子在背後輕問道。
海瑞在門邊也就略停了一下,還是沒接言,走了出去。
這裡就是海母的臥房。夾著薄被走到門邊,海瑞先將鞋脫了,擺在門外,光著腳走了進去。
「嚓」的幾點火星,海瑞手裡的火絨點亮了小木桌上的油燈。接著他將夾著的薄被放在木桌邊的單人睡榻上,然後向大床望去。
粗麻蚊帳依然掛著,海母蜷曲著身子面向裡邊,也沒有蓋東西,就那樣躺著。
海瑞慢慢走了過去,輕輕拿起床頭的薄被單覆蓋在母親身上,卻沒有蓋她的腳,那雙光著的老人的大腳依然露在被單外面。
海母依然一動沒動。海瑞便在床邊的凳子上靜靜地坐了下來。
院外起了微風,蟲鳴聲斷斷續續地傳來。燈火前有了蚊蟲在忽隱忽現地飛著。
海瑞拿起了蒲扇,便去給母親的床上扇趕蚊蟲,趕完了蚊蟲,又去解蚊帳上的銅鉤。
「不要放。」海母吭聲了,依然面對著床裡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