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純白不備(五)(第1/4 頁)
純白不備(五)
落薇蹙眉,不解其意,思索片刻忽地想起前幾日葉亭宴提起常照時的神情,聞說此人智謀策略,並不在葉亭宴之下,若他是太師的人,是否會讓他憂慮一番?
而葉亭宴說了那一句之後,再不肯言及其他,只是信口開河、東拉西扯地說起了些瑣碎的事。
一會兒是夏日將至而江南仍舊無雨,一會兒是昨日在東市買了一匹天水青的布料,金明池外荷花結了骨朵,有鳥橫過都城,遍見冶遊男女;他經過坊間,聽見些隱秘舊聞;張公病症嚴重,話都說不囫圇……
他說得興致勃勃,並不在意她給出什麼反應,落薇有些頭疼地支手坐在堂前,聽久了,竟覺得心中反倒平靜了些。
或許她自己都不曾意識到,自從天狩三年以來,她斟酌前後,每一步都是臨深淵、履薄冰,身處皇城深處,似有看不見的東西在胸口越壓越重、越積越多。
如同當日去往點紅臺的道中,她戴了黃金雕琢的鳳凰頂冠,上綴一顆萬金難求的東海明珠,華彩照人、尊貴無匹。
能夠得這樣一頂冠,是世間許多女子的夢想。
很可惜,她不屬於這些女子,這頂金冠與這座皇城如今帶給她的,只有沉重的迫痛。
這些家長裡短的街巷趣事,如此俗世、尋常生活,已經有太多年不曾有人在她面前說過了。
落薇呆呆地坐在張平竟的前堂當中、一面“敬天憫人”的匾額之下,非常耐心地聽葉亭宴說了許多。
在他口乾舌燥地說累了,拾起一碗茶來喝的時候,落薇鬼使神差地開了口,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說起這種事,但此時此刻,她確實充盈著想要講述的慾望:“我忽然想起一個故事。”
葉亭宴很認真地看她,繼續喝著手中的茶,沒有說話。
落薇也並不在意他有沒有聽,只是自顧自地道:“好似是野史中記載的故事,我自己都忘了是哪裡看來的……說大胤開國之前的亂世中,有位意欲奪位的藩王愛了一位女將軍,女將軍為他出生入死、掃平敵寇,登位之後,女將軍便入了他的後宮。”
葉亭宴聽到此處,嗤笑一聲,評價道:“蠢材。”
不知在罵那位藏良將的藩王,還是甘折翼的女將軍。
“雖說帝王登基之後仍有舊日情誼,但將軍被困宮中,終日與胭脂錦繡為伍,尖銳的羽翼一寸一寸被磨平,甲冑失去,比刀槍劍戟更深的痛苦便日漸顯露。戰場上揮揮刀劍,就能抵禦外敵,可在這皇城中,君王要寵愛他人、要生猜忌,將軍手中沒有劍,又有塵縛加身,該以何物抗爭呢?”
葉亭宴緊緊盯著她的面孔,猜測著她講這個故事的用意。
——你在為這樣的故事害怕嗎?
“那後來呢?”
“後來……後來將軍一把火焚了自己的宮殿,帝王相救不得,一夜白頭、形貌瘋癲,從此之後遣散了後宮,專心守著墳冢,孤寂了一輩子。”
說到這裡,落
薇突然笑了。
分明是淒涼哀索的故事,她講完了,卻像是聽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一般,笑個不停:“愛至深時,兩敗俱傷,好一段蕩氣迴腸、恨海情天,葉大人,你喜歡這個故事麼?”
葉亭宴低垂著眼睛,越想越心驚,恨不得此刻就將她擁到懷裡,止了這樣的笑聲。
在她的言語中,他竟聽出了青春和茂盛的腐壞。
心中的刀刃磨得鋒利尖銳,是玉石俱焚的自毀。
在回到汴都之前,他總以為落薇是喜歡宋瀾的。
可若是如此,今日這番言語當中,怎麼會帶著如此濃郁的哀色?他在故事當中,只聽見了被困深宮的無望、被愛人辜負的慘重,和渴望抗爭、卻空空如也的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