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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秀至多二十出頭的樣子,人如其名長得很秀氣柔和,眼睛被熱氣撲得水靈靈。看到師徒倆深夜過來,他不緊不慢地放下茶盞,沖兩人揖禮道:「小皇叔,陸骨差。」
謝爵點了下頭,陸雙行不鹹不淡地回了禮。
暗道最深處以厚重的木板做了隔斷,從這兒是看不見裡面的。司秀讓座,又熱情洋溢道:「喝茶嗎?」
謝爵不坐,陸雙行便也不動,兩人半晌沒說話。那司秀自己樂呵呵地又坐下了,也不問兩人來幹什麼,旁若無人繼續喝茶。三人僵持片刻,謝爵看了眼徒弟,醞釀須臾剛要開口,暗房裡突然一聲悽厲無比的破音慘叫,冷不丁把師徒倆都嚇了一跳。兩人還沒說什麼,司秀樂顛顛地站起來,邊走邊說道:「這是醒了。」
他過去開門,陸雙行先反應過來,拉著謝爵逕自過去,兩人先司秀一步走進囚室——
裡面有燈,很亮堂。地上側躺著個渾身是血的「人」——畫骨,披頭散髮,勉強還能分辨出是個男的。他身邊扔著個奇怪的鐵器,像是個夾板,仔細看能發現夾板是一截截的,有施力的機巧。陸雙行當即明白了,把這東西夾在胳膊上腿上,透過機巧便能把骨頭斷成一截截的、卻不破壞皮囊。
眼前的這個畫骨也確實四肢都古怪地擰著、幾乎要能打結了。但他的皮囊也同樣血肉模糊,沒一塊兒好肉。謝爵抿了下嘴唇,矮身仔細檢視。那畫骨抽抽著,嘴裡發出些嗚咽和古怪的嘆氣聲、像是把一個嗝重新吞回去。
謝爵臉色一沉,沖司秀道:「你可以斷他的骨頭,但『皮囊』終究不是他的身軀,不屬於他、也不屬於你,而是屬於一個無辜枉死之人的。」
陸雙行聽出他話裡惱火,並沒有出聲。即便是骨差,不到萬不得已也不會把畫骨的皮搞得不成人樣。畫骨不肯褪殼,皮囊化作黑水重新融入大地也算塵歸塵土歸土。除了交戰無可避免,還沒有哪個骨差把皮囊損壞如此的。
那司秀笑眯眯的,接說:「他不肯褪殼嘛。」
第72章 七十二·暗室
謝爵對他無話可說,站起身剛邁出一步,司秀又說:「有什麼區別呢,反正那個人也死了。埋進土裡還不是蟲啖土蝕。」
謝爵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扭身就往外走。陸雙行看了司秀一眼,淡淡道:「你來分骨頂的第一天,老先生是怎麼教的?」
司秀歪歪腦袋,脫口而出道:「生者不苦於鑽竅附身,死者闔眼可安眠於地。」
陸雙行瞥他一眼,追了出去。
骨差拿命奔波,為的就是這個。自己切身體會過至親被鑽竅替換而死,屍首成了畫骨的皮、如衣般可換可舍可壞可剝,便不願天下人再受。他們痛恨的終究是皮囊下其骨,被替換的骨、非人之物。到最後畫骨沒拿那肉身如何,骨差卻將之損毀得不成人樣,豈非本末倒置。
謝爵一路走出了洞口,站在外面吹著冷風,眼神複雜地看著遠方黑暗中的山巒。陸雙行追出來站在他身後,兀自不作聲。
半晌,謝爵出了口氣,聲音聽上去有些沮喪,「分骨頂從未苛求善待皮囊,扭手扭腳我們也常做,只要還有個人樣就好了。」
「只要還有個人樣就好了……」謝爵喃喃道。
陸雙行暗自出了口氣,從背後抱住了師父。
那皮囊已被司秀損毀得似是團血肉模糊的爛肉,不知他曾是誰的手足兄弟、摯愛親朋。謝爵在這一刻頭疼欲裂、痛苦異常,甚至開始感到分骨頂與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毫無意義、像個笑話般荒誕滑稽。最後他們沒能阻止那個人死去,也沒能令他的肉身安眠歸於大地;畫骨奪走了他的性命,骨差將他僅存的皮肉破壞得不成人形。
謝爵一動不動,眉心卻痛苦得蜷了起來。陸雙行摟著他也不說話,把下頜擱在他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