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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生咒在高臺中響起,連血湖中翻騰的厲魄,都霎間靜止了下來。楊戩纏繞幾年的傷痛在咒語聲中暫時消去,眼前地藏王的面目漸漸模糊,沉入了從未有過的安靜睡鄉。
在他身畔守護的神獸,已跪伏著完全化作磐石。地藏王誦完最後一遍咒語,策杖合什而立,蒼老的容顏,沒有任何法力,卻流露出真正的寶相莊嚴。
這莊嚴來自他最後的餘習,也來自這三界都為之讚嘆的慈悲。他和那個沉沉睡去的男子,一樣不知道什麼是放棄,一樣的固執於自己的執念。但也許還有所不同的。能讓諦聽寧願放棄生命,都要去嘗試撫慰的,又該是怎麼樣的蒼涼和痛苦?
他的心卻突然一陣空虛,又一陣疲累。地獄不空,誓不成佛,地獄不空,誓不成佛。但地獄在哪裡?在這血湖中,在三界的輪迴,還是在每一個人的心中?也許,放棄就能遠離,但那種放棄,豈不又正是一種更深的地獄的開始?
第五章 辛苦更誰惜
從地府回來,果然如地藏王所言,天廷不曾來人追究。下人雖不知究裡,但見這廢人回了屋中,主人家的例錢又照樣撥下,便也如以前一般隔三差五地過來照應。楊戩不論人前還是人後,神色仍是一慣的冷漠平靜,誰也看不出這趟地府的變故,到底在他心中留下了些什麼。
身上的外傷,有諦聽的內丹為助,早已是痊癒。但自家的事自己心中有數,那大半月裡身心俱瘁,無形中又損了不少元氣。但他素來堅毅固執,明知艱難,卻更激發了拗傲的性子,只求強得一分是一分,好從容應對那一場生死豪賭。於是餘下日子裡,他連眼都懶得睜開,只一味苦修,連僕人們來餵食擦身時都不曾中斷。
日升日落,沉香等三人在鏡中或坐或臥,心事重重地守在楊戩身邊。鏡外眾人估算著出陣的時間,也是每一刻都覺得格外的漫長。哪吒不知第幾次抬頭向上看去,寶蓮燈仍是老樣子,在陣頂發著幽幽的綠光。但不知何時起,燈身已不再旋轉,卻是光芒凝如實質,一寸寸地向下逼退著陣中黑氣。
&ldo;舅舅這是要去哪?&rdo;
鏡中聲音傳來,哪吒移回目光,發現楊戩逸出了元神,在屋裡沉吟著小立片刻,忽然便舉步向外行去。
但這一次,他沒有拿上金鎖,沉香追出屋,無法跟上,只得頹然回來。但算算時間,印象卻極為深刻,是出事前的第五天。
&ldo;就是這一天,百花姐姐帶回了福德星君的話……那些功德,那些功德……&rdo;三聖母也推算出來了,不覺便說出了聲。沉香猛地長出一口氣,死死地捏緊了拳。他們真是笨,這樣不可能的事情,從來沒人想過其中的蹊蹺。父親此時是什麼滋味?他不敢想,漫長的壽命,這時對父親來說,只是一種難以承受的負擔。
楊戩去了許久才回屋,沒有象上次一樣沉入身體,卻是坐在桌邊,默默然似有所思。
這一趟出去,原只為了親眼看看三尖兩刃槍,他不能空手對陣。所幸元神重鑄時的感應並沒有錯,仍是斧形的三尖兩刃槍光芒流轉,現出歡欣鼓舞的激動,神器有靈,那一戰就多了些把握。
但終還是忍不住尋去了前廳,悄悄地尋著了三妹和母親,也許,這是最後一次看見他們了。
三妹正在給母親梳頭,零零碎碎地說著些瑣事。她居然還記得小時候……原以為那個舉著木梳叫著二哥的小丫頭,只能留在他一個人的記憶裡了。可她依舊是記得的……
雖然,母親仍視他為孽子。可那些過往,只要沒有被真正的忘記,或許,他死之後,她們還會偶爾談論起他。那樣的話,死亡的寂寥,也就不那麼難熬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