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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各自
毫無疑問,我的母親是一個寡居的女人。不,確切地說,她這一輩子都沒有跟哪個男人結過婚,長年遠離男人這種動物,她甚至連寡婦的資格都談不上。
在我們那條山坳中就有一個真資格的寡婦。她的頭髮梳得比我母親的頭髮要光滑許多,其實是沾上口水梳出來的。我母親是一個醫生,她還知道講一些衛生知識。所以她對那種髮型嚴重不屑,她當面背面都會鄙視說頭髮蝨子打上面路過都需要拄柺杖。
那個寡婦男人的死法一直是她所向人們傾訴的資本,甚至帶了些炫耀的意味。她時常叉著腰張開腿站在我們家的柿子樹下面,將那雙被無數男人的手滋潤著的胸脯挺得象土溝裡啄食的母雞,然後表情豐富而生動地敘述那個短命鬼男人的死法。
有時候很簡單,大石頭朝山坡下一滾就砸死了,人都壓扁了,當場斷氣,連存摺放在哪兒都還沒來得及說。她在肥綠的柿子樹下邊剝南瓜籽邊數落她沒心沒肺的短命男人,一邊朝口沫橫飛地朝地下吐出一片片屑殼。與其說她是在找話跟我母親擺閒,倒不如是說在向我母親示威。
因為她想和隔壁那家圓缺嘴兒相好。她把我的母親當成了情敵。我母親對於這種關係無痛無癢。別說那缺嘴的牙是從鼻子裡面長出來,就是圓缺嘴兒的嘴是方形是扁形還是菱形,以及他會跟張家寡婦啃成一堆還是和李家姑娘對吹,都跟她沒有一點關係。她們愛說說她們去。在她沒有病人的時候,她會一把將院子的溼木門閂死,然後鑽進到另一個外人怎麼都進不去的世界。
她將那些男人的衣服全部擺出來。有過冬的厚重男式軍用大棉衣,有夾克,中山裝,粗肥的褲子,棉褲,秋衣,秋褲,毛衣。那些衣服常折散發著臭臭的樟腦丸和一股黴菌的味道。
其中只有一件厚棉衣有了點汗味兒和餿味兒。母親說棉花的東西可以沾一點點人味。於是默許了我在隆冬的夜裡象只小貓一樣裹在裡面,一邊看電視一邊往上面掉飯渣殘湯。
在那種女人男人小孩狗雞鴨狗不斷交錯的聲響裡面,我的母親站在穿衣鏡前面,面前鋪滿了從來沒有被男人沾過的各式男式衣物,然後開始左左右右地比劃。屋外面葡萄架子上掉滿了奶白色的葡萄,牆上開了一些薔薇花。
她對那些花花朵朵的東西毫無感情。她甚至樂意看到它們乾死。那些東西都是我種的。我的南瓜藤甚至能夠爬到牆上來,在門上面掉下兩顆黃黃綠實的瓜蒂子。還有冬瓜藤,一直翻過屋頂,在青磚瓦梗上睡滿一個一個白白的小胖娃。
我們各自不干涉各自的事物,只要不在侵犯的範圍內。相安無事,和平共處。更多的時候象合夥而不象母女。
她整理那些衣物的時候,我抬一根高高的條凳對著山梗和池塘,然後掘著屁股,用拳頭握住筆用力地在本子上寫作業。有時候從早晨寫到日落,我的母親在屋子裡也從早晨呆到日落。我們彼此不說一句話,不吃飯不喝水,也不吵架。
不過這些前提是沒有病人。
10。梨的體溫
我現在的心已經老去了,很多情感找不到合適的闕口。有時候只是呈現出一種麻頓的形態,我至少是不願意去相信還有些事情是值得去感動的。固執地只想為回不去的事物觸動。回憶在疼痛的胸腔裡排擠,抽縮,曾經的熾熱顛狂,一把火燒燃過了似乎就是灰燼。剩下來就是喘氣,感動是奢侈品。
當我駐立在馬路上我習慣是朝遠方眺望,望城市上空的迷茫,望牆壁上失去溫度的太陽。原來我是一直都不懂得回頭,怕一回頭,天弦地轉,找不到真實感。我會陷入我為什麼會在這裡,在做什麼事,一種對宿命的迷盹。突然就覺得這一切都很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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