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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櫃的,你這是抱著母雞當鳳凰。」
「我說是鳳凰就是鳳凰。」
石滿堂沉默了一會,突然揚起頭:「那好,我聽你的。」他又望望三叢四簇的人眾,心一橫,牙一咬,大聲道:「要我幹,我就得有我的章法。醜話說在前,想散夥的現在就散,明兒動土,誰敢搗蛋,有孃的我拐走他娘,有媳婦的我拉跑他媳婦,啥也沒有的,我打斷他的肋巴骨。」
張不三笑盈盈的:「我怕這夥人輪不到你欺負。」他又轉向大家,「你們也不要害怕他姓石的。他要無故打人,我親自問罪,綁起來叫大家剜肉。不過,你們也要小心點,別叫他抓住把柄。看大家還有啥問題?沒有了?好!進窯睡覺。」
明知樂極生悲是個顛撲不破的真理,張不三還是對著石滿堂著實笑了幾聲。古金場深秋的冷涼空氣中,笑聲也是帶著寒意的。
「明兒放假,下午烙饃饃包餃子,來頓乾的。」
「放不得。莊稼人賤脾氣,越慣越懶,越放越散。」石滿堂用黑手抹著臉上的汗水,表達著符合他副掌櫃身份的意見。
張不三搖頭,顯出一副比對方老辣深沉的模樣:「冒出來的泉水幾把土堵不住,但要不堵,三天兩後晌就會冒光。」
十天下來,通地坑下挖的速度比張不三預料的幾乎快了一倍。每天,雖然他不會跟一個班幹滿八個小時,但班班都得去泡上一會兒,加上一些瑣碎事情的糾纏和時時要提防穀倉人的偷襲,時間被肢解了,他只能刁空休息。幸虧有石滿堂這樣一個佔理不讓人的助手,這幫人中還沒有發生過那種釘頭碰釘頭,叮叮噹噹不可開交的矛盾,省了他不少精力。張不三沒有把石滿堂算成班內的勞力,只讓他和自己岔開,每班都去幹上三四個鐘頭。這種安排一方面發揮了石滿堂督促別人加油乾的作用,一方面增強了他的自豪感和對張不三的義膽忠心。石滿堂從未管束過別人,這次得到器重,那受寵若驚的使命感使他顯得比老天爺還要負責。「三班比二班多挖了整整兩尺。」「狗日的王仁厚耍尖溜滑不出力,我給了他一脖梗(用巴掌扇後頸)。」每次回到地面,石滿堂總要向張不三喘喘吁吁地匯報,其實是賣弄他起到了一個監工的作用。張不三當然不會放過每一個表揚他的機會,南牆根裡的蔥,全靠壅。班班都在比賽,下一班一定會比上一班挖得多,哪怕多半尺,不然就會賴在下面不交班。和出坑的土石一樣,人也是被麻繩吊上吊下的。麻繩透過支架上的滑輪受人控制,比起歷史上那幾次掏坑挖金來,當然是既省力又有時效。人的熱情加上炸藥的威力,大坑已有四丈多深了,而疲倦和憂急也同樣深地鑽進了人們的軀殼。古金場的地層裡那股激動的潛流,也就在這個時候從坑底洶湧而出。
正在向休息的人們通知明天放假的張不三被宋進城拽到坑沿上,還沒站穩,就讓人用麻繩攔腰纏了一圈。幾分鐘後,張不三的雙腿重重地插進了水中,水浪四濺,稀哩嘩啦的。那水已經迴旋著沒過了膝蓋,更可怕的是坑壁四周沖涮出了幾個洞穴。失去了支撐的坑壁隨時都有可能崩塌。而石滿堂卻得意地望著張不三,為自己能夠鎮守坑底,沒讓大家逃向地面而自豪呢。
「真的不要命了?」
石滿堂沒聽準張不三的口氣,嘿嘿一笑:「能捧到金疙瘩,死也值。」
「掌櫃的,命是鹽換的,一人只有一條,死不起喲!」
張不三掃一眼滿臉淒哀的王仁厚,沖石滿堂吼一聲:「快上!」說著,他解開了自己身上那根麻繩。
八九個人忽地圍過去,你搶我奪地擠成一堆。石滿堂上前,死命地拽過繩子來:「誰也不準上!掌櫃的,轎到門前馬撒尿,你不能慣壞了他們。」
張不三伸手奪繩子,卻被石滿堂一把推到坑壁上。嘩啦嘩啦,浸濕的泥土朝坑水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