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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古特大雪災以它的博大和無與倫比的威嚴,正在悄然消解著古金場的一切怨懟和殘殺。
遺憾的是,命運留給黃金狂們逃生的時間已經被黃金臺、被他們自己燃燒的慾火、被那些山峰一樣崛起的仇恨耽擱了。黃金像媚態的狐狸一樣誘惑了他們,和死亡一樣寧靜的白雪又將他們驅逐進了唐古特大峽敞開的峽口。誰會想到,那竟是天墳地墓的門戶呢?
雪崩發生了。
那時辰是傍晚。數萬淘金漢沿著峽谷蜿蜒如蛇的通道迤邐而行,腳步都邁得飛快。人人爭先恐後,稍一遲緩,就會被後面的人超過去。他們有的身上帶著金子或鈔票,有的囊中空空,徒然來古金場拋灑了幾滴熱血,發了財的自然比沒有發財的走得更快些,就是說,他們更加迅速地走到了路的盡頭。只有楊急兒例外,他身上既有鈔票又有金子,卻落在了人群後面。天上地下和人們陰沉沉的臉上都布滿了不祥的徵兆。他預感到大難就要臨頭,即使兩邊靜穆的山體穩實牢靠,天也會塌下來。他不想走。他想返回古金場,只是沒有下最後的決心。
後來,他回頭瞧了一眼自己走過的霧濛濛的路,發現沒有一個人跟著他,跟著他的是幾隻哀嗥不已的紅狐狸。他立住了,等待著狐狸走近自己。他不知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因為他從來就不相信紅狐狸代表吉祥的說法。大概是靠了一種天啟神授的感悟,他突然意識到狐狸在跟蹤食物。而他決不應該是它們的食物。他健康地活著,年過花甲,不老不衰,渾身的每一個細胞都在更新,每一根黑毛都在發亮,每一個意念都是為了追求,每一種舉動都是為了破壞或創造。他的暢通無阻的血管裡注滿了紅光紫氣的o型血液,永遠地沸騰著。不錯,不是他,是他們。狐狸的食物也許就在他前面的那些淘金漢中。他想到這裡便慶幸地舒了口氣。
那一刻,狐狸也立住了,並且不再哀嗥。不再哀嗥的狐狸揚起了脖子節奏明快地做著深呼吸,陶醉在被它們嗅到的那股神秘的氣息中,柳葉般的眼裡盈盈地洋溢著嚮往幸福和饜足的神采,紅紅的皮毛形成了動態的光明,瑩瑩燁燁的亮澤暈散出絢爛的波環。突然,它們動盪起來,靈性地幻化出一片神奇的紅色清漪,炫示了片刻,便輕捷地朝古金場跑去,像一河流淌著的燃燒的黃昏。
楊急兒回身望望遠去的人群,發現在他關注狐狸的時候,他和淘金漢們的距離拉大了。他繼續走路,越走越慢。半個小時後,他又一次立住了。他發呆地矚望前方,就像一個星球矚望著另一個星球。
雪崩!
瑰奇的山脈如蟒蛇賓士,發出陣陣轟轟隆隆的巨響。無數白色的流星隕落了,雪粉像雲海一樣在峽谷上空翻卷,冰塊組成的瀑布自山頂傾瀉而下,一瀉千丈。風悽厲地呼嘯著,又被雪峰撞回來,困獸一樣左衝右突。人的慘叫聲此起彼伏地在峽谷間迴蕩,很快又變成了悲烈的嘶喊。黑色的人影雜亂無章地湧前湧後,離開了身體的頭顱和手臂浪花一樣飛起來。一眨眼,人影不見了,慘叫消逝了,一切都歿入了鬼魅出沒的白色深淵。喧囂的自然之聲飛遁而去,沉默回歸大地。——唐古特大峽,被萬年殘酷撕裂的荒原的腹腔,霎時成了張開在地球表面的萬丈惡靈之淵。
這是本世紀,是八十年代初的一個冬天,是發生在地球之上、中國西部的一種萬眾一心走向災變的悲慘舉動。數萬淘金漢分別來自青海、甘肅、新疆、四川、寧夏五省區。他們中的許多人在此覆滅,屍骨無存,只留下眼望雪峰搖搖欲墜時的驚叫,只留下雪石冰岩掩埋人的一剎那,生命的最後一聲哀鳴。這驚叫和哀鳴變作漿汁,滲入冰岩,浸入時間,在不朽的大峽中日復一日地顯現著,石破天驚。以後的歲月裡,來尋找丈夫和親友的男女們在傍晚的寂靜中站在峽內聆聽了片刻,就發現神經的承受能力是極其有限的。人,尤其是女人,不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