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頁(第1/3 頁)
過了很長時間他才繼續往前走。他知道唐古特大峽已經穿不過去了。他想到了他的夥計們,想到了黃金臺。
圍子人再也爬不動了,展展地用整個身體緊緊貼著地面。黃金臺東邊陡峭的雪坡上,幾百條漢子如同幾百條半死的蝮蛇,在爬上去的地方硬挺著稽留了片刻,便再一次一個接一個地順坡滑了下來,終於又擠成一堆了:喘息,嘆氣,目光無神地仰望臺頂,互相用手拉一拉,證明他們還沒有被死神的大手抓起來拋向黑暗。西坡的石窯裡有穀倉人,他們只能佔據東坡的石窯。所以,面前的坡面無論怎樣滑溜,怎樣輕率而不近人情地拒絕著人的靠近,對他們來說,也是陽世中唯一通向希望的路。
石窯高高在上,也像人望它那樣睜開黑幽幽的眼睛,鳥瞰著他們,冷峻、淡漠、悵然無緒。
「不想死就得……上、上。」
宋進城已經無力說話了。但他覺得這些人都是跟著他的,跟他活命,也準備跟他死亡。他沒有理由先別人倒下,更沒有理由在還有一口氣、還能抗爭幾下的時候,讓大家洩氣。他又掙扎著率先朝上爬去,剛爬上去約有十米,卻被一陣陌生而憂鬱的喊聲喊沒了力氣。他兩手一軟,哧溜溜地滑下來,咚的一聲,摔得他鼻涕唾沫直往外流。
那聲音隨風飄遠了,雪霧漸漸拉開。穀倉哥哥和一個年輕健壯的穀倉人就站在臺下離他們不遠的雪樑上。
「有吃的麼?」穀倉哥哥又喊了一聲。
圍子人驚悸地瞪視他們。
「喂!你們身上有吃的麼?」
「有!」宋進城張大嘴,好半天才吐出這個字來,然後就僵硬地閉上了嘴。
「跟我們來吧,西坡好上。」穀倉哥哥又說。
人們看看宋進城,想從他臉上看到去還是不去的表示。可他的腦袋卻疲軟地耷拉了下去。夥計們什麼也看不到了。活路的突然出現一下子掏空了他不願向死神投降的靈氣和力氣,希望的陰翳在帶給他欣慰的同時,又整個遮罩了他那心靈通向光明的眼睛。他趴倒在雪堆上,用僵硬的舌頭封閉了呼吸的嗓門,荒原的潔淨清亮的空氣只在他嘴邊徜徉。此刻,金碧輝煌的宇宙已經渺茫,浪漫的黃金人生冰雪一樣浪漫地消融著。他的頭變成了堅固的花崗巖,橫擋在黃金鋪墊的道路上,他的一輩子的心思全都裊裊地飄上古金場的領空,那是永遠散不盡的雲。生命淡淡地隨風去了。
圍子人一個個泫然淚下。他們覺得他不應該死,便擦掉眼淚,抬起他,盯準兩個穀倉人的背影,朝前吃力地趲行。西坡石窯裡的全體穀倉人默默地接納了他們,分食著他們身上的乾糧。當又一個早晨到來的時候,這場澆息了人慾和戰伐的荒雪終於停了。黑雲青霧悄然遁去,世界一片空白。寂靜如同無浪無波無形無色的海水,淹沒了茫茫古金場。昨天陽光下的吶喊在今天的憂鬱中變得淡遠悠深了。曠古的白色之上,飛翔著和平的氣流,到處都是原始的明朗與柔和。
第十章 火狐狸
古金場陸陸續續來了一些女人。雖然她們都清楚丈夫或兒子已經被冰雪無情地埋葬,但她們還是堅定地穿過唐古特大峽,聚集在積靈川想看看這片迷惑了男人們的荒原。好像男人們依舊在這裡打著噴嚏生活;發憤地在陽光下拉開馬步,挺起腰桿,不停地揮杴掄鎬;油汗滾動,散射片片銅光,夜晚的鼾聲滿荒原都是,如悶雷滾過天空;又要轉移金地了,遠方近處濃濃淡淡的寫意般的山脈,莫不就是他們跋涉的影子?積靈川還殘留著女人的香澤和積雪消融後裸露而出的她們的遺物。我的可憐兮兮的男人,明明知道你離了女人不行,可為啥還要放你出來,來這裡尋找野女人,盪氣迴腸地消除你那見不得人的焦灼呢?金子,金子不是狗屎麼?有毒的狗屎要了你的命也就等於要了我的命要了娃娃的命。覺醒到金子就是狗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