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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秋老虎昇天,熱辣辣烤出麥地裡的陣陣爆響,噼哩叭啦的,焦急的麥粒似乎馬上就要滾出穗頭淌成河了。莊稼把式王仁厚打頭,唰唰唰的走鐮聲又悠又勻,把別的人撂下好長一段距離。後來他屎憋,走了。給他打下手的石滿堂一下子成了打頭的。石滿堂在心裡把自己和王仁厚擺平了,就要逞能,佔住麥行揮著鐮刀往前撲,聲音響得急驟,可走鐮的速度仍然很慢,手底下就是不出活,緊挨他身後老有攆行人的鼻息。他一急,那茬口便高得出奇。領著女人扎捆子的隊長張不三喊一聲:「滿堂,你到後面去。」他不服,悶頭裝做沒聽見。莊稼人在莊稼活路面前丟臉是最讓人難堪的,掙死也不能在這個時候撤下來。沒想到張不三會攆過來拽住他的衣肩,硬要將他拖出麥行。他臉紅得要冒血,身子一扭手一揮,張不三竟然倒地了,一個狗坐墩墩得他呲牙咧嘴地扭歪了臉。他站了起來,朝石滿堂的後腰就是一腳,又悶悶地說一聲:「你別割了,割也是白割,回家歇著去。」石滿堂還要揮鐮,忽又直起腰,明白隊長已經決定將他今天的工分扣除,便沮喪地離開麥行,去地畔上仰面朝天躺下。他不回家,村口的麥場上全是婆娘,婆娘們的嘴是專門用來嘲笑男人的,說一句笑話飛一把刀子,不刺出血來不罷休。
驢妹子是給割麥人送水的。水來了,大家過去搶著喝,也要搶著在驢妹子身上揩揩油。既然是驢生的妹子,別人也就不把她當人。可驢妹子偏偏自視金貴,硬是閃開那些渾身冒油汗的人,舀一茶缸水先端給了老老實實躺著的石滿堂。他欠起腰接住,咕咚咕咚灌下去。水沒喝完,茶缸就讓驢妹子碰得脫手掉在地上,她也差點撲到他懷裡。人們鬨笑,痛快得像是涼水變成了西瓜,個個都歪了嘴。他推開驢妹子,站起來罵一句:「把你阿媽往我懷裡推,我不要!不要!」罵著就要躲開,卻見王仁厚依仗著自己年齡比他大,又有莊稼把式的身份,伸過胳膊來,一把撕住他的領口:「你罵誰?」「誰是畜生就罵誰。」接著便是對方出腳他出手。他穩立著,王仁厚卻倒地了,也是一個狗坐墩。別人吃驚,好個石滿堂,吃了什麼天湯地丸,一夜之間有了虎威成了真人,又見他輕輕鬆鬆抱起地畔一塊大石頭,當是要砸死王仁厚,驚呼著瞪圓了眼。石滿堂將石頭輕輕放下。他不過是要試試自己的力氣,成功了也就滿意了,好歹已經抹去了被攆出麥行的恥辱,便耀武揚威地去了。沒走幾步又回身,拉起驢妹子,騰騰騰地拽著走。
他不能再割麥,又不願繼續躺在地上望天,太陽耀眼不說,渾身沸騰的精血也不允許。男人意識甦醒了,他覺得自己必須幹點什麼。驢妹子他喜歡,喜歡就得幹。
男人和女人的事兒不就和牲口一樣麼?在黃土溝熱騰騰的陽坡上,他撕扯她的衣裳。「不不不!」驢妹子推著他,躲閃著身子一個勁地「不」。「你不喜歡我?」他吃驚道。她不語,哭了,哭得好傷心。他斷斷續續聽到她對男人的責備:「你們就是不把我當人。你,也和他們一樣。」「不一樣,我和他們不一樣,我是好人。」他表白著鬆開手,嘆口氣,一屁股坐下了。坐得太陽偏了西,他抬起頭,看她還在那裡怯生生立著,吼一聲:「還不快走!」嚇得驢妹子扭身就跑。他衝著她的背影咧嘴酣笑:「好人,我說我是好人嘛。」
石滿堂無疑是好人。驢妹子相信自己此生註定要跟著好人過一輩子,便也就開始人前人後地想他,拿眼睛瞟他了。她這雙眼大概是專門用來給男人塗抹光彩的,被她看中的男人會一瞬間變得亮堂起來,她的眼也就被磨擦得更亮了。亮是因為水色,水色能創造一切:秀氣、靈光,春波漾漾,秋潮蕩蕩;天是藍的,那眼就是藍的;湖是綠的,那眼也是綠的;霞是緋色的,那眼便也是緋色的;雲翳多彩,那眼中就常浮現多彩的企盼;禾苗青青,眼裡就會含滿青色的憂鬱。她變了,只因為她心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