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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動,卻仍有發聲的能力,我的嗓音同樣艱澀,對畫家說,「告訴我的父母,我沒事,別太掛念我。還有就是,人總得和過去和解,我縱使對命運心有不甘,但比起沉痛悼念,我寧願生者當我從沒活過。」我吞嚥了一口氣,只覺得整個人置身海底,窒息感愈發強烈,道,「所以,別用這樣的餘生回憶我。」
畫家全身濕透,臉上全是水,他聽我說完,單用手在我身上摸索起來,彷彿一個盲人在摸一塊石碑。畫家從我後背摸到了什麼東西,他的語氣介乎平穩與瘋狂之間,像暴風來臨前黑壓壓的雲際線,只等一個爆發的極點。畫家對我說,「人,所有經歷過的事都不會消失,只會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滋生或是腐爛。你這裡不完整,少了兩節腰椎骨,我嘗過。不是沒味道就相當於沒發生,也不是吐出來就可以當垃圾忘掉。你說人總得和過去和解,只有倖存者才有權利選擇是否願意和過去和解。你不是倖存者,徐皓。你和邵崇明、外婆一樣,是海中的餌料、攙扶不起來的屍體、泡發了依然可以被人談論下嚥的腐肉。沒錯,所有人都這麼想,我大可以和過去和解。我可以和你胸前被劃爛的窟窿和解,可以和你屍檢時碎掉的頭骨和解,可以和十七歲的你和解,也可以和二十一歲的你和解。但周圍沒人和我說,你是一個人,是一個不僅生活在過去裡的人。」
畫家左手摸索到我的胸口,那裡縱橫交錯,被雨水沖刷仍血淋淋得刻著字,是永遠鮮活的痛苦。畫家手下刻的只有六個字:愛子徐皓之墓。
我意識裡的釘子開始震顫。
畫家垂著頭,雨水如注淋在地上,夢境破損不堪,有一角竟隱隱露出客廳廢墟的輪廓。電視螢幕靜躺在角落裡,如刺針般閃爍著畫面。畫家左手戒指在雨中暴漲出火焰,他迴轉到客廳的地板上坐著,而我腳下仍是草地,再往外是輪船陡崖似的甲板。
畫家正坐在我對面,夢境現實淌成了一灘水,再無法清晰分割開來。他如紫荊花夢中那般看著我,好像在等我,又好像不認識我。接著他站起來,空有一副骨架,蹣跚向陡崖似的甲板邊緣走去。
00:03:32
客廳角落裡的電視同樣灌著傾盆大雨,有人在對話,有人在調情低語。
客廳大門門鈴響了,無人應答,接著是敲門聲。
畫家走到了甲板邊上,伸手拉開厚重的窗簾。日光頃刻間融進室內,秋色料峭,映白了一整面牆。
00:02:56
電視畫面奔跑起來,腳步聲低促,振聾發聵的轟鳴。
畫家站在窗邊,陡崖似的甲板,他很平靜,彷彿一場談判,背影歪斜,只有食指火焰瘋了一樣沿著牆壁蔓延。畫家說,「所有人都在勸我和過去和解。可這次是你,徐皓。我不當倖存者。」
00:01:48
敲門聲愈發急促,電視裡法國暴雨的夜晚。一路冒雨奔跑,有人低語似調情。男人問女人,如果我說我愛你,會怎樣?女人說,就像在明亮的房間裡點燃燭火。
我混亂地睜著眼,甲板背後,金色的光輪,二十五層的天空,二十五層的陽光。那一瞬間我的意識幾乎被撕裂,自存在以來,第一次明確指向的疼痛。
00:00:32
畫家跨坐在窗臺上,手指火焰幾乎燃燒到我。
00:00:22
我挪動了第一根手指。
00:00:12
我一把攥住畫家食指的火,我全身燃燒起來,意識痛苦戰慄,幾近憤怒不堪地吼出了聲。
「閆澤!」
畫家身體微微一震。
我在他背後,如一隻惡鬼,從深淵的草地裡爬出來,滿身淌著水,又滿身冒著火,泥濘不堪,幾乎算不上人形。我苟延殘喘地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