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黃嘏紙(第1/3 頁)
他們說的豆沙包,是一種清明祭拜的麵食,上面插著穿戲袍的小人兒。有打躬作揖的小生,有託著長鬍須的老生,有水袖微微顫動的青衣,還有拄著龍蛇杖的老太君。清明節的時候,每次祭拜完,在鞭炮的噼裡啪啦裡,爺爺總會拔下幾個小戲人兒給她玩。鞭炮聲一過,大家便可以享用祭祖的食物了。帶來祭祖的食物,除了一小部分要埋在土裡供祖先享用外,剩下的就讓前來祭祖的家人分享了。據說可以獲得祖上的庇佑。爺爺最喜歡的一道菜是螞蟻上樹,是一種豬肉末炒紅薯粉條的菜。爺爺說,滑溜溜的粉條要一口全部吸進去,慢慢的嚼,慢慢的嚼,才會越嚼越香,越嚼越香。就像聽戲,只有一個本子全部聽完了,慢慢的品,越品越品才會越懂得其中的滋味。說起聽戲,爺爺便要押一口小酒,給她講起秦腔的戲曲。爺爺尤其喜歡講的是大破天門陣。
爺爺講得很慢。爺爺說,“這天門陣哪,是按照五行八卦擺的陣。講究的是無極生太極,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爺爺,什麼是無—無—極?”聽的時候,她總會冒出很多問題。
“無極是零,太極是一。”爺爺給她挑了一些肉末,放在她手裡的花饃上。
“哦哦,爺爺,我—我—知道了。那就是零生—一,一生—二,二生—四,四生—八。”她拉長了音節用新學的數學語言顯擺道。結果一搖晃,肉末撒了一半到土裡。她用無辜的眼神向爺爺求救,堂哥堂弟看到吃吃笑了。
爺爺會意,抽了幾片黃嘏紙蓋了上去。爺爺說,“太爺爺也想吃大孫女的螞蟻上樹嘍,我們分分他些吧。”她趕快開心的點了點頭。
爺爺繼續說,“要說數起來的話是這麼個理,我們大姑娘真聰明。可被你這麼一數,這天下萬物都數了進去。”
她沒有接著爺爺的話,她大腦裡的神經突早已跳到了下一個問題,“爺爺,那八生—生—什麼呀?”她這種自顧自般斷崖式的說話方式很叫人惱火,尤其是當說話的人想要高高在上並且期待一個隨聲附和的時候。但爺爺,卻任她這種天馬行空式的談話恣意流淌。
“八生什麼呀?這我可得鑽進土裡問你太爺爺了。”爺爺揭開黃嘏紙,趴下來,右耳貼近地面,佯裝在問太爺爺,他說,老爺子,我們大孫女問八卦生什麼呢?掛在松柏上的紅白黃三色墓紙呼啦啦的吹著。爺爺煞有介事的點點頭,又趴起來蹲好,說道,“你太爺爺說呀,這八卦生古今。”
“咯咯。。。。咯咯。。。。”她笑得前俯後仰,結果又分了一大團肉末給土裡的太爺爺吃。“爺爺,那我們這也太—太—快了,數了天下萬物,又數了古往今來,一下——下——子,就全都數沒了。”
爺爺鷹鉤鼻的鼻尖被太陽曬得亮澄澄的,他眯起眼睛得笑了,嘴角浮起一絲得意:天下萬物的時候這孩子果然也是聽了進去的。爺爺不由得哼了起來,“展陣圖勝似那久旱逢甘霖,破陣自有識陣人”。
唱罷,爺爺清了清嗓子,繼續道“所以說啊,不能這麼數。四象不在四而在象,八卦不在八而在卦。這天門陣,陣接陣,陣套陣,陣連陣,陣靠陣,縱橫交錯,星羅棋佈。要破陣哪,還得我們楊門女將出馬。”
“爺爺,我將來也要—要—去破陣,”她揮舞著右手中的戲人兒,“我是唐門女將。”
已經放完炮仗的堂哥堂弟插話道,“我們才是正宗的唐家將。”
“‘正宗’,知道是什麼意思嘛?”堂哥擠了擠眼睛。
他兩手交叉在胸前俯瞰著蹲在地上的她,“就是純種不變的,你將來長大後是要結婚的。結了婚後還指不定姓什麼呢?你看穆桂英也不是穆將。”堂哥的唾沫腥子從高處奔流而下,像瀑布一樣擊打在她的臉上。她趕忙把自己左手裡沒吃完的花饃遮藏在胸口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