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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禮柯的頭像罪犯一樣貼在桌面上,左右搖擺。這時老闆從廚房走出來,走到門口,伸了個懶腰,蹲在那裡一邊抽菸,一邊看來來往往的小姐的腿。
她就那樣站在櫃檯裡,站到白髮從黑髮裡鑽出來,站到白髮蒼蒼,像個狐仙。天黑了她也不捨得關店鋪關燈,為什麼啊?因為怕天黑了你來了找不到。她在那裡戀戀不捨地等,有時候都能等到村裡所有的燈火都滅了。你知道我爸說什麼吧?我爸說,你不如去找啊,你去城市裡找,我不攔你。我爸造什麼孽?又不是我爸賴著要娶她的,是她賭氣要嫁進門的。她等,她沒有等到你,倒是等到了一幫城市裡的親戚。她拿著信開心了很久,提前十天就吩咐我爸去打獵,提前三天就吩咐我爸去買菜,什麼兔子肉、野豬肉、野雞肉,城裡人不太吃的東西都預備好了,那幫親戚卻拖了一個禮拜才到。菜都餿了。他們吃飽了喝足了,開著一輛車就走了,再也沒回來。他們走的時候,她攔都攔不住,追著車子跑了很久,精神病又發作了。以前她還喜歡摟著我跟我說,等小柯來了,我就跟他走,我帶著你一起走。那天以後她就喜歡掐我的胳膊,我那時還小,一條胳膊就被掐紫了。她對著我學那些親戚的話,喲,還生了個女兒啊。她怪自己生育了我。生育了我,小柯就不來找她了。
你今年多大了?
不是跟你說了二十五嗎?
二十五,你媽那就是三十六歲生的你。
人總是要生的,到了三十六還不生就說不過去了。
巴禮柯悽惶地看了眼門外,老闆站起身來,對一個看不見的路人說:等下再過去,還有兩位貴客呢。巴禮柯說:要不我請你去茶館坐下吧。
不要得寸進尺了。就在這裡說完,說完拉倒。
好吧。
你知道我過去有多麼害怕嗎?我看到瘋婆子從供銷分社回來,就從門口躥回家裡,又從家裡躥到後邊的山腳,在那裡找個薯洞,揭開木板,鑽下去。薯洞裡有腐爛的味道,老鼠看到我進去,不知道往哪裡跑,我嚇得哭起來,可是我不敢放聲哭。我躲在漆黑的薯洞裡,一下一下數時間,數夠一千一萬,數到我以為瘋婆子走了,才敢出來。我怕她掐我,打我。我要等我爸從田地裡回來,我才敢扯著他衣角回家。
她後來喜歡打你?
她總是站在供銷分社瞎想,她一想到我是禍根,就跑回來打我。總是這樣。我真不稀罕跟她學普通話,真不稀罕她以前是商品糧。我只盼著她早點死。說起她死,我們找了兩天兩夜,哪裡都找了,唯獨沒想到山頂。其實我們早應該想到的,因為她總是聒噪,你們兩個曾經偷偷跑到山頂,對著山野拉大提琴。就是拉那個巴赫的什麼曲。她說她一拉起來,那些紅葉、草叢和樹枝就舞蹈起來,好像麥浪一路劃過。她說那把提琴是你偷了林場的大獅子鼓,在鼓腰上鑽了兩個洞,然後到處找弦啊線啊,慢慢安上的。她說你調音調了有一個月,她說這個世界不可能再有誰能像你一樣,用如此簡陋的材料製造出這麼準確的一把琴來。她站櫃檯的時候看著它,回家了抱著它,有時候就是睡著了也還是抱著。她抱著它說,小柯會回來的,他造了這麼一把好琴。
老闆走回廚房時,曾經斜眼看過巴禮柯,淚花在他眼圈裡打轉。老闆又看了一眼。
她死了,我第一個想起來就是要丟掉這把琴。可是我爸攔住我,說畢竟是你媽啊。我就由著我爸處理了。現在這把琴還擱在尿桶旁邊呢。
對不起。
你說這事情是不是應該你負責?瘋婆子天天說,本不該她來的,她跟著你來了。本不該你回城的,你卻回城了。你說,你既然把她帶來了,為什麼就不把她一起帶走?
因為當時只有一個指標。
她說,本不該她來的,六九年你畢業了要上山下鄉,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