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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又替沈青辯解起來,修女沒有再理會她,神父依舊帶著那種置身事外的平靜的神情站在修女身後,於是沈青終於意識到,她又要失去自己的公寓了。一種失眠之後獨有的感官上的痛苦在一瞬之間佔據了她。她聽見修女又對她說了一句最後通牒之類的話,安娜又辯解了一句什麼,神父一直默然無語,而後他們一路爭執著走到了樓梯的轉角,一個金屬物從某人手中掉落,清脆地敲擊在了樓梯扶手之下的欄杆上,那尖銳刺耳的聲響震痛了她的聽覺,於是她大步跑到了樓梯口,幾乎哀求地對那個站在樓梯上的如同神一般的男人說道:
“神父,你救救我吧,我真的很痛苦。”
神父、修女和安娜齊齊地回過身來看她。
“您知道連續失眠一個月之後的感覺嗎?來香港這兩年,我有一大半的時間都在失眠,每次失眠的時間都在一個月以上。那感覺就像是你身體中所有的細胞和機能都一點一點地被百足蟲吞噬掉了,只有聽覺還在毫無必要地活著,以便讓你清晰地聽見這世界對你的厭惡。我每天晚上都能隔著耳機清楚地聽見從室友的床上傳來的音樂聲,每天早晨她們一翻身我就會醒來,有時甚至她們在樓道里低聲說起我的名字時我都會醒。我覺得我的聽覺已經無法再入睡了,我每天都能聽見許多別人聽不見的聲音,有時我甚至連虛幻的聲音和真實的聲音也分不清了,一些可怕的聲音也開始在我腦中生長了起來。有一次,我在大街上遇見一個席地而睡的流浪漢,那天明明那麼熱,可是他居然能在太陽底下睡得那麼香。我在他面前站了大約十分鐘,心裡居然不可抑制地嫉妒了起來。我聽見大腦中有個聲音在說:為什麼這個對社會一點用處都沒有的人可以擁有這麼安然的睡眠呢?這個世界上明明有那麼多正在失眠的人,為什麼他卻可以睡得這麼安穩呢?這種人為什麼不去死呢?不過仔細想想,我對這個世界來說好像也是個沒有半點用處的人,我大概也早應該去死了。
我也曾試著去醫院求醫生幫我開一些安定片,可是他們每次都懷疑我有自殺的傾向而拒絕我的請求。可是事實上,我只是個連自殺都不敢的膽小鬼而已啊,這幾年來我曾經不下十次地站在不同大樓的頂樓上,可是一次都沒有勇氣跳下去。這些年來,生與死的念頭沒有一刻不在交替地折磨著我,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神父,你是上帝的使者,你一定可以聽見上帝的聲音對不對?所以,我求你救救我吧!”
神父和修女久久地立在樓梯上,沒有應答。在一段長久的沉默之後,神父以一種緩慢而深沉的語調回應說:“算了,修女,讓她住在這裡吧。神愛世人,不會因其痛苦多一點就多愛他幾分,痛苦少一點就少愛他幾分。因而我們也不能因為有人正在經歷切膚之痛,就不去拯救那些經歷心靈之痛的人。還記得我們為什麼將這座公寓取名為‘橡樹’嗎?永恆主指引亞伯蘭去迦南之地,亞伯蘭在迦南的橡樹之下找到了神諭。我們也希望那些迷惘的人們能在這裡找到心靈的歸宿。”
沈青彷彿看見一束光在自己眼前照了下來,而神父的面容也在她眼中愈發地清晰了起來。她這才發覺,他眼中竟帶著與自己相似的倦意,而他臉上的神情,與其說是動容,毋寧說是疲憊。她心裡想,興許他只是因為我方才那番聒噪的話不堪其擾了才同意了我的請求也說不定。不過這些都無所謂了,重要的是,她終於留住了自己的公寓。
神父臨走前還對她說了一句話:“孩子,願你也能找到內心的安寧。”他說這話時臉上一瞬間恢復了神聖莊嚴的神色,於是沈青終於想起,這神父正是去年在學校的講座上告誡基督徒們“摒棄情|欲,遵行神的旨意”的良一神父。
修女也對她說了一些話。她是在神父離開之後偷偷來到她的房間告誡她的:“孩子,我這是好心在勸你,你知道這裡住的都是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