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頁(第1/2 頁)
不能太匠氣,那人詩才造詣深厚,獨出秀句。
也不能太柔情,那個人不會對他說露骨肉麻的話,口吻還要帶點說理的意味,但不會叫人煩,只會叫人覺得有趣。
梁徽近乎病態地細細揣摩著,自己假裝自己心心念念那個人,以假亂真,給自己寫了一封又一封,一年又一年,好叫自己吊著一口氣,不至於完全失去盼頭。
梁徽知道張福海還憂心忡忡地悄悄去問過太醫這是個什麼魔怔,有沒有得治。
可他沒辦法,不弔著這口氣他就要死了,他不想治。
梁徽極善模仿,字跡真得有時候連他自己都分不清那個人是不是真的消失了,他總覺得祝知宜就一直陪在他身邊,同他隆冬雪中煮酒試劍,陪他簷下觀雨烹茶對弈,與他遊湖賞花放紙鳶……
可只要一閉上眼夢中驚醒一摸枕畔冰冷無人時他才刻骨銘心感知到,那個人是真的不在他身邊了。
梁徽班師回朝整頓朝綱時的時候祝知宜沒有出現,他遣散後宮的時候沒有出現,每一年中秋、除夕、元宵和他的生辰他都沒有出現,直到他翻審太傅一案的時候他都沒有出現,那一刻,梁徽覺得祝知宜是真的永遠不會再出現了。
他什麼都不要了,什麼都不在乎了。
夏露一過,早朝恢復,梁徽罰了幾個因為太閒又開始將主意打到他後宮的老東西。
當年梁徽把後宮中的男妃遣散也就算了,連女妃也一個不留,女妃子的位額是老祖宗定死的,用於傳宗接代開枝散葉,萬不能動的,梁徽不管,管他男妃女妃,一氣兒全給撤了。
幾個言官舊事重提,被乾午門當眾仗板,誰也不敢求情。
近年皇帝跟換了個芯似的,誰也不知道裡頭住著什麼妖魔鬼怪,整個人都陰瘮得很,每每有人被罰了便想起那位的好來了。
若是那位在就好了,那位雖然也古板剛正,但卻是個最講道理的,也從不為難人。
大軍剛從南邊回來那一年,皇上還經常在上朝的時候隨口問到:「祝密使,你覺著如何?」
朝中一靜,無人應答,過了好一會兒,也還是沒人說話
梁徽反應過來,眸色迅速黯沉下去,大臣們氣都不敢喘。
梁徽高坐明堂面無表情地沉默,不知道在想什麼。
他一直覺得祝知宜是他的鏡子,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史為鏡可以知興衰,以祝知宜為鏡子可以知正邪、識清濁、辨美醜。
對方的清正照出他的陰晦,對方的坦蕩照出他的狹隘,對方的勇敢照出他的怯懦。
如今鏡子碎了,梁徽便再也看不清自己本來的面目,坐在這皇位之上的是誰,梁徽麼?
沒有祝知宜的梁徽還是梁徽嗎?跟李徽、林徽、唐徽又有什麼不同?
梁徽覺得沒意思,大權在握沒意思,殺生予奪沒意思,這幾年自己守著這座空曠的宮城麻木度日,每分每刻都活在找不到落點的下墜和無盡的絕望之中,連玉璽和兵符都是冷的。
當初他是為什麼會因為這些東西將那麼好那麼珍貴的祝知宜推出去的?
一次又一次。
可是梁徽絲毫不敢鬆懈,祝知宜一定在天下之大哪個角落看著他,監督著他,鞭策著他。
他想把最清明昌繁的盛世獻給祝知宜,他的江山不再朝野黑暗亂黨林立,不再有迫於無奈,不再有亂世分離,不再有兩相抉擇,不再有人能傷害他一分一毫,這裡有祝知宜孜孜以求的青天大道,有祝知宜夢想中的路不拾遺夜不閉戶,有祝知宜以前在奏摺裡洋洋灑灑描繪的一切盛世繁章。
梁徽宵衣旰食、勵精圖治締建起了一個前所未有無比強大的大梁,可是他最想執手看江山的人卻不在了。
納西邊城——鄴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