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沖水聲激烈且持續,沒有要關掉的徵兆。陸荷陽扶著洗手池的邊緣,看著鏡子裡滴水的額發和通紅的雙眼,連鼻尖都是紅的,口腔裡泛著酸苦的氣味,他不停地用冷水漱口,直到嘴唇泛白,變得冰冷。
「清白」這個詞,可笑。
從和養父的關係,到偷竊,然後是和陸珣的怨憎糾纏,陸荷陽裂開嘴笑了一下,哪有清白可言呢。本來他以為已經過去了十年,等他功成名就地再回來,可以坦坦蕩蕩地重新開始生活,可現在又多了一項騷擾女學生的罵名,還害得陸珣也千夫所指。
大抵是他命不好。
十年前,在他父母的葬禮上,就有親戚這樣說過。
他們竊竊私語、指指點點,說他是親生的,卻養不熟,一滴眼淚都沒有流;說他命硬,離家十年,自己安然無恙,回來後就剋死了爸媽。陸秉文夫婦,多好的人啊。他們感慨。對領養的沒有血緣關係的陸珣都視如己出,養得高高壯壯,結果呢,沒有好報。
他是沒有流眼淚。可那又怎樣?多可笑,他回到這個家不過才三年,他還沒來得及記住陸秉文喜歡哪些茶葉,沒吃夠蘇梅最拿手的椒麻雞。
他自己的傷沒好,石膏都沒拆,更不明白這一切是怎樣發生的。為什麼那輛重型卡車的司機會醉酒上路;為什麼車上的其他人都死了,只有自己還活著。
這件事因為被媒體報導,一度作為宣傳父母之愛的典型甚囂塵上,甚至有人挖出陸荷陽的被拐賣史,在葬禮上用閃光的鏡頭對準陸荷陽麻木無神的雙眼,一遍又一遍悲憫地問他的感受、感想,那些饑渴的眼神似乎想劈開他的腦袋看一看,他到底有沒有他們想像的那樣悲慟,究竟能不能說出他們想要的答案。
直到一切歸於塵土,喧囂人群散去,他在樓下花園一處角落的長椅上灌酒。這是他第一次喝酒,準備了十瓶啤酒,想逼自己哭出來,卻在幹掉第一瓶的時候就醉得像個傻子。
記憶裡那個夏夜好黑,悶得透不過氣,酒瓶裡豐沛的氣體轉移到他的身體裡,在他的嗓子裡湧動,血液裡遊走。他一條腿打了石膏站不穩,被什麼人的鞋子絆了一下,忽然栽進對方的懷裡,嗅到他身體上夜風侵染的燥熱又暴烈的味道。
在昏暗的路燈下,他依稀辨認出陸珣晦暗不明的表情,下頜線繃直,眉心緊蹙。
陸荷陽對這種情緒的判斷是,厭惡。
「你是在喝酒慶祝嗎?」陸珣粗暴地將他從身上扯開,彷彿多接觸一秒,面板都會潰爛,他也根本不在乎陸荷陽能否站得穩,又或是摔倒在地,「你很高興?他們死了,你還活著。」
「對。」陸荷陽渾不在意地笑起來,提起一瓶遞過去,抬手間帶起沾染酒氣的辛辣的風,「一起來嗎?」
慶祝我們中間唯一的牽繫斷開。
慶祝以後我們各奔東西。
慶祝從一無所有到一無所有。
「狼心狗肺!」陸珣忍無可忍地痛斥。
他的生活被徹底毀去了,可陸荷陽還在事不關己地喝酒,懶洋洋地笑,虧他還專程下樓尋他,陸珣的眼神徹底冷下去。
他轉身往樓上走。走出數十米,又忍不住回頭。身後的那個人像是牽著他的線,他沒辦法忽視這種聯絡。
他看見陸荷陽蹲在地上,抱著膝蓋,肩頭聳動,燈火與樹影溫柔地掩藏他極力壓抑的低聲哭泣。飛蛾撲進燈罩,塵飛煙起。
「檸檬水。」
陸珣遞過去,順手將水龍頭擰緊。
「謝謝。」陸荷陽接過來,沉默地喝著,酸甜的味道從口腔蔓延下去,刺激著味蕾和神經,胃裡感覺好受了些。
「走嗎?」陸珣順勢來攬他的肩膀,陸荷陽側身躲開,抻了抻被水濺濕的衣袖,兀自朝外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