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竹焚玉碎(第1/4 頁)
溫賢閣,哪怕那時我只是清河縣一個小醫館人家的女兒,也對這個地名不陌生。當朝聖上子嗣一直稀少,其中還以公主為多,直到而立之年才終於與皇后誕下嫡長子。聖上大喜,於週歲便封嫡長子為太子。不過,雖然聖上對太子關愛至極,卻也以嚴厲的態度教育培養太子。在正玄門兵變前,太子的賢明一直有口皆碑,而太子居住的溫賢閣也成為皇宮內不少寒門子弟的庇護所。太子會在此宴請賓客、暢談政事,而聖上對此居然也頗為支援。
但是,那些觥籌交錯的美好場景,此刻都已成為過去的幻影。我眼前所能看見的,只有一座荒廢、破敗的宮室。
“……”
六皇子從我身邊走過,似乎也有些感慨:“不過短短几個月,琳琅滿目的珠寶黃金就變成了這滿地的落葉灰塵,實在是物是人非……許姑姑,隨我來吧。”
我跟著六皇子走到後院,卻見到一旁躺著一堆已經腐爛的肉塊,嚇得不由全身發抖:“這……”
“那是兄長養的犬兒,喚名脫脫,兄長喜歡其活潑之姿。那日抄查溫賢閣的時候,脫脫護著兄長咬了侍衛一口——”六皇子說到此處卻也沒有繼續說下去,只是嘆息一聲,用腳掃開落葉,“脫脫被吊在一旁那棵樟樹上,侍衛長有令,不得取下、不得埋葬,說這就是不識時務的狗的下場。”
我看著那一團被落葉覆蓋的黑色陰影,心裡不安更甚——原本是為了不得罪六皇子才假意聽話,誰曾想眼下卻反而把自己推入了更加危險的境地之中。
在庭院內部的臥室顯然遭過一場劫難,一片厚重的門板倒在門框上,蕭瑟的秋風呼嘯著吹得另一扇門板吱呀作響。還未曾進入室內,我便聽到一陣劇烈的咳嗽,轉而便是嘔吐聲,空氣裡彌散著一股渾濁的酸腐味道。我本能有些作嘔,用手抵住鼻尖,聊勝於無地抵擋著那一股味道。
那是常年無人照應的病人才會發出的氣味,其中糅合了太多難堪與尊嚴掃地。就在將要進門的時候,我卻忽然有些踟躕。
——一想到這些氣味的源頭,那咳嗽聲的主人就是曾經被天下贊為“至賢至孝”的太子,便不由自主生出一些不忍。
六皇子已經快步走進室內,回頭時表情有些不悅:“許姑姑這是做什麼?進門看個病人也這般難嗎?”
“六皇子,可否勞您先提草民檢查一番恪己大人的衣著。男女有別……恪己大人畢竟身份尊貴,草民不可逾規僭越。”
我低下頭不敢看六皇子的表情,他似乎是盯著我頭上的官帽好一會,才轉頭進了屋內:“許姑姑思慮周全,勞煩在此處稍等,我喚你進來你便進來。”
我老老實實低頭等候吩咐,大約過了幾分鐘,裡面傳出窸窸窣窣穿衣服的聲音:“好了,許姑姑你進來吧。”
此刻即使是我這般大咧咧,也知道情況對我而言極為緊張。我整理了衣袖衣角,低著頭不敢有絲毫逾越地走進屋內,跪地便拜:“民女清河許氏,司藥監從八品掌藥女官,叩見六皇子,叩見恪己大人。”
六皇子沒有回話,倒是一個氣若游絲的聲音自病榻方向傳來:“滾……都滾……”
我全身一陣戰慄,那聲音陰寒冷冽,絲毫沒有半分傳聞中的柔沐和煦,六皇子倒是耐心:“兄長。兄長你起來,讓掌藥姑姑給你看看,你先起來。”
我只聽到一陣碗碟破碎的聲音:“滾,都滾出去!沒有本宮的命令一步也不許進來!”
我嚇得不敢吱聲,跪在地上手腳並用往後爬了好幾步,只聽不遠處傳來肢體扭打的聲音,偷偷抬眼望過去。便看到床褥上滿是髒汙,一個披頭散髮的男人倒在床上,灰白交雜的髮絲遮住他的面容,看起來居然好像已經是垂暮的乞丐那般落魄:“你若還當我是兄長,你若還顧念往日情誼!就帶著這個女官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