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深宮博弈(第1/4 頁)
那內臣在前面引著我往宮裡去,素日裡這個時候應該早已經是宵禁了。不顧今天恰好是上元花燈夜,到了這個時間反而街市上面的人越來越多,甚至城外的喧鬧聲和放飛的花燈都能透過城郭宮牆清晰可見。
而在這熱熱鬧鬧又歡喜團圓的時刻,我卻跟著這一堆鬼影往皇宮趕去。那些皇帝身邊的內臣,從很久之前我便覺得他們看起來都是一些讓人分外不舒服的傢伙,眼下依舊對他們喜歡不起來。我們這位聖上有一個習慣,他不喜歡旁人比他更為高大,一旦覺察彷彿他在眾人眼中不是最為高大的那人,他就會心中不快。
聖上雖然體型高大,但是也不可能處處都是最為高大的,於是貼身服侍的人便從此遵循起來一個不成文的規定,無論本身如何高大,一旦貼身服侍皇上,便要謹記躬下身顯示出比以往更為低矮順從的一面,久而久之,幹得最好的人大多都駝背得厲害,肩胛骨高高聳起,脖子彷彿烏龜一般往前傾,神態變得陰鬱又沉默,體型又在長年累月地瑟縮裡變得佝僂。
久而久之,我彷彿覺得這些人已經變成了一堆枯樹藤蔓,窩窩囊囊地聚在一起,明明已經極盡任人擺佈的諂媚,但是就從那沉默的神態和麻木的眼神裡,又彷彿覺得他們生來就是要欺負人的。而他們所有的委曲求全,最終都會再次向下去咬噬欺壓其他人。
我們從東直門進入皇宮,繞過正在歡飲慶賀上元的正陽殿,從黑漆漆的宮道進入了聖上的書房,我身旁的內臣佝僂著蝦一般的脊背,這兩行蝦兵蟹將笨拙但是規整地引領著我,在黑夜裡打著兩盞燈籠,晃晃悠悠朝著御書房走去。
等到了宮門前,他們便進去先焚香燒炭起來。那內侍並沒有為我搬來凳子,我也只能在一旁安靜地等著,我看著他們沉默而井然有序地開始收拾打點,為等會即將回來的聖上做些準備。
一旁一個伶俐的侍女正在點香,香爐裡面飄出一縷的青煙,瞬間一股廟宇裡時常聞見的香氣便在屋內彌散開。可是我總覺得那氣味很熟悉,並不是作為廟宇裡常見的燒香的味道熟悉,而是我曾經切真地在什麼地方聞過這個味道。
到底是哪裡呢?我回憶著,卻不由得有些寒毛直豎。
周恪己是極為坦蕩的男子,但是他的父親不是,撇去皇帝的光環,他是一個陰晴不定的男人,是一個敏感神經質又易怒的人,他像是一大片陰雲,籠罩著周恪己,籠罩著皇宮,籠罩著天下,儘管他沒有完全地阻隔陽光,儘管地上的人和莊稼還在瘋長。
但是我抬起頭了,而我一旦看向天空,我便察覺到他籠罩著萬物。
阿公在我小時候跟我說起一個很有趣的事情,阿公說,只是埋頭種地,埋頭找草藥是沒有用處的,你得時不時看看天,看看今天會不會下雨,看看明天會不會放晴。如果只是低頭種地,那麼天上下大雨就會衝了糧食,數月乾旱又會讓山林田野寸草不生。
所以不要嫌直起腰太累,總要記得抬頭看看天才是。
不知道站了多久之後,宮殿外傳來通傳的聲音,過了好一會,便聽到有些遲緩的腳步聲自身後而來,我看見聖上的龍袍,於是匆忙跪拜在地:“臣女許氏,參見聖上。”
“都是半個自家人了,何必如此拘禮?胡誠,為許大人賜座。”
我站起身恭恭敬敬地一拱手,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就也學著那幫侍從的姿態,弓著身把頭埋下去,結果大約是平日裡就沒怎麼做低伏小過,才低頭不過一會兒功夫,脖子便已經扯得生疼了:“多謝聖上。”
這次我們之間並沒有隔著帷幔,但是也不像是當初在泰山那樣和顏悅色,在影影綽綽的燈光中,他的目光從我身上上下逡巡而過,可惜那目光中並不帶有長輩的慈祥,而是略帶些不耐煩與憤怒,臨到需要說話了,才勉強從話語中擠出一絲和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