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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青雲說：“快十歲了。”

那老婆子聽了無不可憐地說：“都快十歲了，可像六七歲似的。——唉，我那小閨女前天剛餓死。……”

老太婆說這話似乎並不絕望，好似她的女兒不是死了，而是去了很好玩的去處。她回頭衝那個當家人似的中年男子說：“主任，你看咋辦？”

那主任的臉很紅潤，他似乎生活在另一個國度。聽老太婆問他，他很溫和地說：“救命的事能咋辦，先給孩子盛碗粥。”

李青雲是那麼精心地給孩子喂粥。竹兒漸漸醒了，醒了之後，她自己端起碗來大口喝著。喝完之後又用舌尖舔起碗來。李青雲從她手中拿過碗領著竹兒來到主任的跟前說：“竹兒，謝謝叔叔救命，你叩個頭吧！”

竹兒跪下就叩頭，主任連忙扶起竹兒說：“不用不用。這閨女長得還挺俊。——張嫂，你給李會計舀一碗黃豆。”

張嫂便用碗給舀了一碗黃豆，李青雲千恩萬謝地領著竹兒走了。

回到家，月兒、蘋兒、粉蓮都著急地等著他們。李青雲拿出黃豆對月兒說：“放點白菜，放點鹽煮煮吃吧！”

月兒回頭看看爹，爹的臉腫得已不像個人樣子。竹兒看著那黃豆突然大叫著：“爹，我不吃黃豆，我要吃餅子。”

月兒安慰她說：“咱們現在能有黃豆吃也很不容易，竹兒，你聽話。”

竹兒卻哭著說：“可是，爹爹拿餅子給哥哥吃，不給我吃。”

月兒、蘋兒、粉蓮把目光轉向了李青雲，李青雲的臉上滾過兩行清淚。李青雲說什麼呢？在死亡的面前，他用唯一的能力將惟一的希望放在福慧的身上。那是他的希望呵，更是他李家的希望。而自己老了，沒有用了，女兒們也必將是別人的人，與其如此，不如和他一起走向死亡。他本來是想好好活著的，而且還要活得像個人樣，可是，命運卻想讓他死，他有什麼辦法。他已幾天沒吃什麼了，把買到的饃饃、餅子之類都給了福慧。他的臉腫得很大，眼睛都睜不開了，對一些物體已看不清了。他覺著自己的日子不多了。

他不忍妻子兒女注視他的眼睛。他走出門來，夜色蒼蒼，月已升上中天，亮如白晝。田野的風吹來很讓人舒服，可他覺著胸中熱熱的，像是有什麼東西要流出來。他坐在一個高高的土坎上，黃河裡的水發出嘩嘩的聲響。他靜靜地聽著這水聲，聽著聽著，這世界上的一切聲音便就不存在了。甚至連李青雲自己都不存在了。水聲伴著黃土的土腥味一起朝李青雲湧來，李青雲像是走進了一種境界，逃脫了死亡，逃脫了飢餓，逃脫了一切煩雜而走進了永恆的混沌。他像是從沒有來到這個世界上似的，他的思維、他的智慧被包在一個美麗的光環中，這個光環在宇宙中游蕩著。

黃河的水中飄著月亮，月亮很大、很圓，只是不知為什麼蒼白而無韻。那月亮漸漸地西移、西移。夜很深了，李青雲想起身，但他沒起來。月兒走過來，她的手中端了一碗黃豆煮菜的粥。李青雲接過來問：“你們吃了嗎？”

月兒說：“吃了。”

李青雲又問：“竹兒睡了嗎？”

月兒說：“她睡了。”　txt電子書分享平臺

第二章　爹的心事（24）

李青雲不問了。他一邊慢慢地嚼著每一粒黃豆，一邊在想著什麼。月兒挨著爹坐下。李青雲看看她像是有話要說。爹想說什麼呢？月兒看著爹腫得難看的臉心中很害怕。月兒心想爹才五十來歲就老成這個樣子了。月兒害怕爹死。月兒又想，如果用自己的死換來一家人的好日子，她就去死。

李青雲喝完了菜粥把碗放在地上。月兒起身說：“爹，回去睡吧，天太晚了。”

李青雲卻搖搖頭說：“月兒，你過來坐爹跟前，爹的心裡悶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