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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是與任何人都不可說的。
或者只有當那天來臨,他自己跪伏在這裡的時候,恐怕痛苦流涕得更甚,或者會多生出一分慚愧。
他沒想到這些,只聽著他爹撕心裂肺地喊著有罪,鄉親們心裡的羞恥感被調動起來,開始細數一年來的罪惡,也跟著難過起來,甚至膽戰心驚。
成百上千的人中,或者就袁成孝一個心不在焉,他感覺很丟臉,他怕人群有人議論,他怕人家把這罪與罰聯想到他的妻兒身上,那將讓他顏面無存,他希望趕緊結束,他不怕報應,他怕人談論報應。
按慣例,差不多時,也不能讓鄉親跟著跪伏太久,弄得膝蓋又冷又痛。作為長子長孫,他以孝身去拉起他爹,然後大家一起喝酒,隨著火焰升騰,送神靈迴天。
袁成孝跪著走過去,第三次去拉他老爹,然後主持二先生也按慣例過來拉,族裡在場最老的人過來拉,然後小孫子過來拉,形式過後,袁四爺起身,掩面,迴避。
白日大火就忽一下冒起來,那誰也沒見過的畫像隨著外邊的黃緞一起燃燒起來,把畫像分成幾團區域,有些地方分裂落下,不等落地被火焰吞噬,然後掙扎著熄滅。
而大多數是隨著氣浪翻騰旋轉著上升,即使下落,也沒有落在地上的。
火焰蔓延的聲音很清晰地在耳邊忽忽地響,那勢頭猛烈,讓人汗毛直立,那吞噬萬物的力量是多麼地令人畏懼。
鳳吟趴在地上顯得非常安靜,他對這感覺毫不陌生,那無數的夜裡,他都是這樣趴在殘牆上聽著火與大地的聲音。
他看著那火越升越高,扶扶搖搖,似乎真有一個看不見的高大身軀,踩著熱浪越來越高,最後高到看不見了,他總能聯想到一個熟悉的聲音,但是聽不清楚,記不起來。
呼呼的火焰聲如同滾雷,佔據了耳朵,內心。鳳吟仰望著上空,似乎看到南邊的天塌露出一塊來,彷彿有人走動。
活動一直持續到晚上,廟裡會專門出來祭祀低吼吟唱,那些批著暗紅袍子的人詭異地匍匐在地上,出一種非常原始古怪的聲音,那聲音在胸腔咽喉,口鼻內振動,厚重低沉,與大地共振,伴著篝火的跳動蔓延。又有僧侶邊上吹奏骨笛,出悠長悲涼的嗚咽,深深刺激著內心。
這是一場別開生面的慶典,不似通俗的歡快,喝酒吃肉,唱歌舞蹈,卻似一場自我反省的大課。
人們在哀傷之中昏昏欲睡,彷彿被抽走了靈魂,卻又進入一個奇幻的半夢世界。
白日的一切已經完全拋諸腦後,下午還你死我活爭奪頭魁,而如此就已不在心上了。
於是一種新的美妙感覺被調動起來,人們相互感染,又身心分離,進入了純粹又簡單的愉悅之中。彷彿只有今天才現自己內心深處有一處奇妙的場所,應有盡有,隨心而動。
也有各類的清醒者,但只在少數,他們是可憐的。
鳳吟眼看著這些人在火光之中扭曲,他們眼神迷離幸福,可惜好景不會太長,第二天他們又會進入殘酷的現實。
鳳吟看到他爹不知道什麼時候參與到了其中,撕扯著羊腿,大口地嚼著,似乎餓了一天了。
一雙閃亮的眼睛四下裡觀瞧著。
鳳吟第一次看到他爹這個神態,他腦袋四下裡轉動,身子卻穩穩地蹲在那裡,腦袋都擰到背後了,竟然還能那麼安穩,活像那天夜裡那隻狼。
鳳吟看到那幾個僧侶或者因為身心疲倦,已經癱倒在地,死了一般。感覺這酒,這火,這歌聲有一種神秘的力量,冥冥中把人內心深處的一些東西給勾了出來。
他感覺他爹挺可怕的,又感覺挺可憐的,總感覺那天夜裡是把他爹打死了。
趁著清醒,鳳吟逃離了現場,但那個聲音依然嗚嗚地在大地下振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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