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 子:掖庭宮(第1/2 頁)
一場秋雨連綿了半月,總算在午後停歇。經了半日的放晴,初秋的夜空碧透如洗。夜涼如水,滿輪晴光無聲地照著宮閨。人聲寂寂,因恰逢中元,入夜後的掖庭宮更顯冷清,彷彿一座死城。
可不正是一座死城麼。籍沒的罪婦、無寵的嬪妃、卑微的官奴婢,一群失意之人幽居之地,終日重複著單調的勞作,毫無生氣。任是那夜風也比人強,可以自在地穿過長秋監的宮牆,向掖庭深處送來一陣陣淡淡的紫蘭香……
婢女嘴角冷笑了笑,自己何時這般敏感起來,一花一物竟也能勾起心底的那份苦悶?
強忍心中的苦澀,婢女潛出了眾藝臺,藉著月光來至一條僻靜的小路。此地靠近宮牆,牆那邊便是威嚴肅穆的大興宮,巡夜的宮監大概不會顧及,正是祭拜的好去處。婢女警惕地張望四周,確定往來無人後,方跪坐下來,將祭品一一擺好——其實,也僅是自己省下的半碗蔬食及向奚官局的老宮監討來的一小壺綠蟻酒而已。
然而,這已是她竭盡所能。畢竟,身為掖庭宮人,況且是她這般最下之人,每日溫飽已屬不易。虧了她平日機警手勤,卑順奉迎,加之年歲尚小,他人便也不致刁難。又或因平日勤習經文,對答成章,受了宮教博士賞識,眾人亦多了幾分擔待罷。
婢女將水酒緩緩傾至地上,雙手合十,口中喃喃道:“願大父及大人泉下不受凍餒……”
其實,他們的音容早已模糊。自記事起,掖庭便是她的居所,阿孃亦不願再多提過往,也只幾個同被籍沒的家奴感慨過當年的顯赫。她也曾偷偷遐想,若是他們未曾坐罪,自己現下正如宮外的那些世家小娘子一般,安享著天然擁有的錦衣玉食。可世族的命運往往又是如此沉浮多變,一朝富貴羨煞人,一夕落敗遭人棄,她還未來得及蒙受父祖的福廕,就已被配役掖庭,甚至連良人都不是。
恨耶?她豈敢有恨。怨耶?她何曾敢怨。她只是不甘,不甘任人狎玩的屈辱,不甘老死深宮的慘淡,不甘最後被草草地埋在宮人冢。她才八歲,可她卻與八十歲的白頭宮女無異。死,便是唯一的等待。
可她並不想死!
“若爾等在天有靈,請佑及我與阿孃……”
一聲嗚咽,瘦小的身影在空蕩的林間愈顯單薄無助。她希望他們能保佑自己有朝一日被赦免出宮。或是保佑她習藝有成,日後在掖庭局謀得一品半階,至少還可吃飽穿暖,死後亦可體面地按禮歸葬……
這時,路的那頭忽然傳來清晰的腳步聲,且愈來愈近。婢女一陣毛骨悚然,儘管是自己的至親,可若此時骨肉相見,那也是令人驚恐的……
婢女越想越怕,起身就跑,卻一腳不穩,撲倒在地。慌張爬起,餘光瞥見一位老宮人蹣跚而來。
難道她亦來此處偷祭家人?只不知又是一段怎樣的不幸……好奇之下,婢女閃身樹後,悄悄觀望著。
只見那老宮人提著的宮燈小巧而精緻,昏黃的燈光晃似一團鬼火幽幽飄來。拄著的竹杖扣地有聲,可她似乎並不擔心會驚動了巡夜的宮官,嘴裡還斷續唸叨著甚麼,仔細一聽,卻是些瘋言瘋語。
“娘子怕黑,我須再交待侍寢宮人幾句……”
“郎君不能見風,未知阿巒所制新屏風是否牢靠……”
“哦,十六娘也回來了……甚好,甚好,團圓了……”
其間還隱約提及了其他人,婢女聽得好奇,便悄悄尾隨了她。
行了片刻,婢女忽大驚失色,那人竟朝嘉猷門方向走去。誰人不知,掖庭宮東牆之北的嘉猷門正通入大興宮。
她定是魔怔了!
婢女欲喊住那老宮人,跟上幾步又踟躇起來,畢竟,她會被其連累,枉落了個被司刑以擅闖宮禁處死的下場。
然而,看守的宦者並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