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誰都擁有渴望(第1/2 頁)
我有義務幫助別人,因為誰都可能遭受痛苦,誰都擁有渴望。——菲利波·因扎吉 那天他們在山上找了很久。沒有找到那個孩子,也沒有更多交談。 龍嶠一直留意身後動靜,聽著那腳步聲越發拖沓,流露出強行掩蓋的疲憊,他的心裡也越發不是滋味。 “回去吧。”他突然說。 “抱歉,沒想到耽擱你這麼久。”方蔚然攏了攏紛亂的鬢髮,抬頭望向不知何時悄然染紅的天空,“我下山去她家看看,那孩子總要回家吃飯的。” “我是說——回城裡去,城裡才是你應該待的地方。”龍嶠一腳踢開路邊碎石,連日來壓在心口的話總算說出了口。 身後腳步聲頓,他沒有轉身,自顧自往下說。 “我打聽過了,你念的好大學,又留過學,要當幹部在你家那邊就挺好,來這這窮山溝就是浪費。” “你打聽過?”方蔚然的聲音情不自禁拔高,嘴角嘲諷地揚起,“十年了,現在才來擔心我高考會不會受你影響考砸?太晚了,也太高估你自己了。” 龍嶠垂頭訥訥道:“沒有就好。” 方蔚然盯了他兩秒,怒極反笑:“鬆了口氣是麼?如果我消失就更好了,只要看不見,就不會愧疚,不會心虛——你是這個意思,對嗎?” “我的意思是……這裡不適合你。” “我的工作在這裡。” “這工作就不適合你!”龍嶠煩躁轉身,看著那張疲憊又倔強的面孔,“你才來多久,有三個月嗎?看看都變成啥樣子了,趕緊讓你爸媽想辦法把你調走!” “龍嶠。”方蔚然鄭重其事叫出他名字,“十年前我們只是高中生,雙方都很幼稚,所以才會把那點朦朧的好感當真。其實真正相處的時間很短,連同學或者朋友都算不上,更沒有任何實質性的關係。就算有什麼小矛盾、小傷心也早過去了——至少在我這裡是過去了。你也沒必要耿耿於懷,實在覺得礙眼,不妨換個地方度假。” “至於我,”她輕聲而堅決道,“沒有做出一番成績,是絕不可能離開這裡的。” 輕盈的人影越過他,徑自朝前走去。 晚上石大力找來時,龍嶠正坐在風雨橋上,藉著簷下馬燈的光削竹籤。 竹籤是掌墨師的重要標尺,用以標識每個榫卯孔眼的尺寸,做起來不難卻也馬虎不得。龍嶠將毛竹剖成十公分寬,長度不等的竹片,去了青皮再打磨溜光。 石大力一眼就看出:這每一片都刻意留出一截空餘,比一般的竹籤留的把手處要長,顯然是因為樹生阿公的手掌比一般人大,這一部分也打磨得格外細緻。 “心細手巧,是個學木匠的好材料。難怪你阿公這麼惦記,有事沒事就怨你阿爸送你去撾球,又怨我當年把你放跑。” 石大力朝橋欄上一靠,龍橋停下手邊的活,摸出包煙來孝敬他。 “抽不來你這種,寡淡得很。”石大力擺擺手,自己摸出菸斗來裝上葉子煙,美美地啜了口。 “還記得你小時候不?偷著抽你阿爸的煙,才抽幾口就又暈又吐,連著兩三天吃不下東西。赤腳大夫用青草汁灌都不行,還是我把你背去鎮上看的醫生。”石大力笑起來,眯起眼看龍橋因施力而緊繃的肌肉,“現在大咯,有出息咯。” 煙霧繚繞,把一老一少籠入回憶和鄉情。 龍嶠知道自己應該感恩:石大力不僅揹他去看過醫生,還在他最艱難的時候,拿出自己的棺材本買了那片杉樹林,送他去省城追求足球夢。 他艱難地拒絕,以一個職業足球運動員的身份,認真說服石大力:不合適,真別搞,搞了也白搞。 最重要的一點是,他在寨裡就待不了幾天。 “不是讓我回來為阿公添糧祝壽嗎?辦好了,我就得回去訓練。沒辦法,俱樂部那邊指望我趕緊回去打比賽。” “添糧祝壽”是侗家的傳統。人一輩子口糧是有定額的,年過五十能吃的就越來越少,身體就越來越弱。所以人到五十,全寨人就要湊糧食為他補糧添壽,正所謂“百家菜養百歲人”。 樹生阿公今年已經七十六了。五十歲時他還拿著丈杆立在鼓樓大梁上指揮徒子徒孫呢,只說新社會,新時代,五十歲一點兒不老,他不要做壽,只要做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