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穀倉哥哥出現了。他從臺下爬來,吃力地翹起頭,咬扁了牙默默注視自己的夥計們。穀倉人呆子一樣僵立著,用眼光掃盡了他身上的每一塊地方:裸露的血淋淋的皮肉,臉上布滿了青腫的傷痕,乾旱的眼睛,濕潤的下巴,滿嘴的唾液和血沫一灘一灘流出來。
李長久首先明白過來,跑過去扶他。於是別的人也動盪起來,上前圍住了自已的金掌櫃。他們將穀倉哥哥扶過來,打算重新直面這場搏戰。這時,臺頂上的圍子人開始移動,移動得讓穀倉人莫名其妙。等到他們在穀倉哥哥的呻喚中突然醒悟:自己已經失敗,必須馬上離開這裡時,一陣轟鳴聲從臺坡那邊傳來。一會,隨著李長久的一聲怪叫,穀倉人看到,四輛手扶拖拉機露頭了,順著土坡迅疾滾動,飛轉的輪胎打起無數土浪土花,轟轟隆隆碾過來,轉眼就橫衝到眼前。穀倉人嘩地散開,讓出一條狹道。但是,由宋進城駕駛的為首那輛拖拉機並沒有按狹道直走,機頭朝右一歪,又猛地一竄,就將一個穀倉人撞倒在地。人們開始後退,退了幾步便扭轉身子抬著穀倉哥哥撒腿奔走。宋進城愈發精神抖擻,劈腿立在機座上,用身子壓住因地勢不平而上下竄跳不已的機頭,突突突加快了速度。
這時,另外三輛手扶拖拉機也開過來了。荒闃沉寂的原野上,四輛比裝甲車還要驕傲十倍的拖拉機,帶著陣陣塵煙朝人群追殺過去。士氣正旺的圍子人就跟在拖拉機後面,奔騰著用痛快酣暢的吼叫,讚美這種殘酷而誘人的暴力的揮發。追攆速度最快的是張不三。他提著一把鐵杴,和手扶拖拉機處在同一條進攻線上。一眨眼功夫,他就用鐵杴拍倒了一個人。他上前一腳踩住那人的胸脯,掃一眼不遠處奔逃的穀倉人,吼道:「快說,周立通是哪一個?」
那人躺在地上,突然嚎叫起來:「大哥,別弄死我。我有金子,大金子。」
張不三打了個愣怔,見那人從棉衣胸兜裡真的摸出一塊大金子來,彎腰一把攥住,又厲聲問他:「金子是哪來的?」他懷疑穀倉人還有不少大金子。
「周立通的。我把他殺了。他用大棒敲死了你們的人,我就把他殺了。」
張不三後退一步,興奮地立了片刻。突然,他騰地跪倒在地,仰望天空,在心裡大聲說:「老天,老天,你這是成全我。我攆他的時候,咋會知道他身上就有金子呢?」他想起了那隻象徵好運的紅狐狸,瞪視遠方,希望再次看到它的身影。遠方是霧,籠罩著一切。他收回眼光,發現那人正準備逃走,便一杴拍過去,正好拍在對方屁股上。那人趴下,再也不敢動了。
「滾開!你張爺爺喜歡金子不喜歡命。」
張不三快快返回,邊走邊將那塊金子放進了自己的棉衣夾層。
穀倉人退了,浩博的古金場奓開荒誕而豪邁的命運之手,又讓他們的四個夥計慘死在了土法上馬的裝甲車下。但命運的偏袒總是有限的,它給圍子人饋贈了勝利,也讓他們付出了代價。被自己的勇武和穀倉人的驚慌失措所欺騙,一個試圖逞能的青面漢子超過了宋進城,駕駛手扶拖拉機橫衝直撞得太遠了。當張不三鳴金收兵——用石頭敲響一口破鐵鍋時,青面漢子並沒有聽到,而別人以為他在那裡原地打轉是想踅回大本營。圍子人開始往回走,風塵瀰漫處,只有他還在那裡勾留。他罵老天爺,說要是沒有這個突然裂開的地隙陷住輪胎,他這會早就從穀倉哥哥身上壓過去了。也許老天爺是不該罵的,罵聲未已,幾個穀倉人便回身反撲了過來。人沒停穩而鎬頭先到,只聽嗡一聲,他就什麼也不知道了。接著他的身子和拖拉機同時發出了皮開肉綻的聲音。
蒼天死沉沉的,一片鴻濛景象。已經不再有人的哭聲了。面對破碎的屍首,面對氤氳不散的血腥味,悲傷已被粉碎,痛苦顯得矯情而多餘。只有無言的沉鬱釀造著新的搏殺、新的恐怖和死亡。